1962年十一月,大雪交加,一艘从远方行驶而来的客船靠在了码头。
一个穿着洋气的女子扶住一名慈祥的老太太慢慢走下台阶,老太太拄着拐杖,轻轻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眯起眼睛环顾四周,一脸惆怅:“咳咳,都变了啊。”
“奶奶,您说什么呢?”女孩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另一名老人淡笑,从女孩手中接过老太太那布满老茧的手,淡笑:“悦阳小姐,我来吧。”
“沉香奶奶,为什么我们要回来?”女孩微笑,柔声问道。
沉香没有回答,扶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去。
经过五十年,我再一次回到了这所原先富丽堂皇的大宅,当我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时,我竟有点胆怯,害怕见到里面那些充满记忆的场景,我便会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徐府的时候,大门的华美已是让我无法企及的了,谁也没能料到,最终我竟会变成这座宅邸的主人,谁也不知道,这背后的鲜血,流得有多长了。
经过十几年的战争,这里有些地方早已经坍塌,这些颓垣断壁成了这座宅邸里的,另外一道别致的风景线,灰尘,杂草,断壁,颓垣让这座原本富美的大宅变成了一处废宅。
大雪飘飞,沉香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我的身边,她数十年如一日地陪伴在我的身边,耗费了她所有的美好青春,我抬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一笑,指着远处道:“我还是在那第一次见到夫人的呢!”
顺着她的手望去,宁雨轩的大门印入了我的眼帘,我蹒跚地走上前去,轻轻推开那扇大门,里面的陈设如旧,只是多了些许的寒意,落叶随着刺骨的寒风飘起,沉香急忙上前扶住我,道:“当心。”
宁雨轩,我初次进府而来所居住的地方,这里夹杂了我太多莫名的情愫。黄天恩便就是死在此处,那是我继父亲之后,又一次感觉到撕心裂肺地疼痛。他是因我而死,死在我的怀里,我竟无能为力。
有时候我就在想,当初若是我接受天恩的追求,兴许便就没有后续那么多事情了。只是,我不爱他,只当是兄长一般爱戴,时间回不去,纵使能够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再做一次一样的选择,只是我却会将他早早地赶出徐府,保他一命。然而,时间回不去,事情也不能再重来,对于他,我是痛心的,遗憾的。
昔日的君竹堂如今已成废墟了,我站在那堆废墟前痴痴地望着,仿若可以看见雪地中,那名天真烂漫的女子,幸福而又满足地笑着,然后她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一口一句姐姐。
琉璃。
你是这徐府中的一朵清莲,干净得仿若不属于这里。可你最终还是因为这座大宅的争斗而丧失了你原本可以幸福一生的性命。如果我能够再好好保护你,如果我能够再多舍弃一点,兴许你就不会死了。你的死对我来说,是终身遗憾。
紫易台外的青竹还是那般翠绿,纵使在皑皑白雪之中,也未曾衰败。
那条小道,曾是我走过千百遍的,从我第一次来紫易台的懵懂无知,满怀怨恨,到最后的心狠手辣,面无表情。我知道我自己已经变了,变得可怖,变得如同这里面的女人一般。而这一切,最终归于那个叫做徐云郎的男人,是他,让我舍弃一切善良天真。
涟漪的死是我所不愿看到的。
当年我和她情如姐妹,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最后,我与她竟反目成仇,为的便是一份情,一个当初对我俩来说都宛如天神般美好的男子。当年,我恨她入骨髓,经过这五十年的洗涤,算了,当初我也已经用最凌厉的方式造就了她的死亡。每当我想到她要在黑暗的地底下挣扎数日再绝望凄然地死去,我便会从噩梦惊醒,她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她,呵呵。
站在静心堂的时候,我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佛香。她的与世无争,温柔娴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不过,不得不承认冷婉言确实也维护了我许多,她早年痛失爱子,被人陷害喝下红花汤,造成了一生不能生育而且身子骨也缠绵病榻半生,她对于这座大宅的恨绝对不会亚于我,我能理解当年她不择手段让我回府,因为当年的我对于她来说,是最好,也是最锋利的武器,她不能失去我。
面对当年她对我的忏悔,我选择沉默。我不想恨她,是因为她在我入府之后,多加照拂,宛若我的姐姐,也是因为我恨不动了,若说还有,那便是她已经死去,我与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倒不如随风散去,自己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大宅的女人就像是后宫的女人,战争是不会停滞的。
我慢慢推开湖雁堂的门,窗纸已经破败,雪后的夕阳暖极了,橘黄的余晖照在窗外的皑皑白雪之中,倒是别有一番情致。主位上的贵妃榻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我已经看不到这里昔年的繁华了。几只鸽子扑棱棱地向远处飞去,我沉重地叹息着,慢慢步上台阶,坐了下来。
“夫人,这榻上没有搁东西,凉飕飕的,您小心感冒了。”沉香弯着身子服侍在一旁,淡笑。
我轻轻闭上眼睛,微微一笑:“沉香,我们都老了。”
“是啊,都老了。”沉香淡笑,感叹一声。
“走不动,看不动,也恨不动了。”我淡笑,感受着夕阳照在身上的那种暖意:“日头好极了,我小憩一会。”
沉香轻轻将披风盖在我的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安静的四周,沉寂得连窗外白雪压断枝头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楚。
“墨音!”他站在门外,橘黄色的夕阳从他身后迸射而出,宛若天神般一样美好。
再见到他的时候,欣喜,激动都不能言喻,我紧紧地抱着他,任凭泪水滑落,湿了他的衣襟。
“我们走,去我们想去的地方,看我们想看的风景。”他如当年一般风度翩翩,俊秀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暖暖的笑意。
我点点头,再一次紧紧拥着他。
青阳,我跟你走,去哪儿都好,过什么生活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只要有你,便足矣。
1962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三,大雪,舒墨音逝于上海徐家湖雁堂中。
她的嘴角噙着笑意,那是她这五十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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