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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在劫难逃

  越想越怕,额头出了细汗,呼吸也急促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蟒皮靴踩在了离门板最近的地上,甚至,能感觉到他抬起手准备推门。

  最终,脚步在房前逡巡一刻,渐行渐远。

  芷衣的精神稍微松懈,这才想到身边捂着她嘴巴的人。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深沉的男声,有点闷闷的,但是不难听。

  “这个想法太武断了。难道每个被追赶的人都做了亏心事吗?”随手抹了一下额际的汗,“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收留。”

  他毫不谦虚地、欣然接受了道谢,“只一味闪躲是不行的,你应该想个办法对付那人。”

  这么一提醒,芷衣才醒悟过来。

  ……自己不是随身携带了几种毒药吗?干嘛遇事之后先想着逃离呢!

  不过,细想一下,厉火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他刚才似乎并未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

  唉,都是那个跟他酷似的暴徒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为了将心底的恐惧彻底排解掉,她故意打趣起身边的陌生人。

  “你这个臭太监,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学着她的样子,把身子往门板上一靠,“五十步笑百步!你这个破宫女不也是半夜不睡觉,四处乱跑吗?而且,你还被人追杀,啧啧!”

  “嘴这么贱,你平时是不是经常挨揍啊?”她反唇相讥。

  “挨揍?才不会!素来都是只有我打人的份儿!”没料他竟不生气,还可爱地辩解了两句。

  “只有你打人的份儿?那我问你,太监里身份最高的福海,你打过么?”故意堵他两句,就不信说不过一个太监。

  谁知还真的堵不住他。

  “福海那个家伙吗?其实他声厉内荏,很好欺负的……咳咳……”估计是吹嘘过头,被口水呛到,咳嗽得没能再说下去。

  你来我往地耍贫,令芷衣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臭太监,我得走了。”起身,轻手开门。

  黑暗中,背后传来太监的声音。

  “破宫女,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如果你心情不好,就过来跟我斗嘴吧!”

  连续数日,芷衣早起就在御书房候着,备好笔墨纸砚,去内务司取来茶点,约摸时辰差不多了,便着手泡茶。

  ……这等小活儿,她从小到大经常帮父亲做,在满是药香的大书房里欢快地跑来跑去,是她最喜欢的。

  通常穆离散朝回来的时候,茶汁刚好八分热,正是品用的最佳时间。

  正贤殿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早朝不得不暂时挪到宣德宫去。

  每天散朝后,他都会到御书房来批阅奏折,忙完政事便看看书、写写字。

  说来也怪,一向不羁的男人,只要进了御书房,马上郑重其事,不仅不找茬儿,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反差大得判若两人。

  这让芷衣很是满意。

  她也不多言,凡事多警醒着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期间,厉火先后来了两次禾止小筑,但都被她坚决地拒之门外。

  新阳倒是真的做到了“静候佳音”,只让婢女送过一次东楚国特色点心,自己始终没有出现,连催促的暗示都没有。

  按部就班的生活虽然略微枯燥,总算安稳。

  尤其是晚上时光,对芷衣来说,多少透着点惬意。

  几乎每天夜里,她都会在袭香睡着之后,摸黑出门。

  循着当初逃躲厉火时的路线,在黑暗中凭感觉奔走,很快,就会来至那个在紧要关头收留过她的小房子。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换做白天再来,很可能没办法找到这里。

  黑暗中来此,全凭那份下意识。

  今天下起了小雨,芷衣出门时犹豫了片刻,握了小巧的火折子在掌心,终是没有打伞。

  按说她应该返身而回的,结果却鬼使神差地加快了步子,一溜小跑到了地方。

  进屋之后,一如既往地没有掌灯。

  ……怕被认出真实身份,第二次来时,芷衣就跟臭太监约定好,他们不看彼此的相貌、不问彼此的姓名,就做陌生的朋友。

  遂,每个晚上他们都在黑暗中畅聊,天南地北、没有约束。

  或许正是这份突破了性别的熟稔和自在,令她冒雨赶来。

  “臭太监,你在不在?”进门,摸索着前行。

  没有回应。

  芷衣有点小失望,因为每次都是臭太监先到,在她进门后,他会扯着她的手,牵她到软榻边。

  她不止一次地暗赞,他真厉害啊,在漆黑的屋子里行走,毫无磕磕绊绊。

  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二人并肩倚靠着舒服的软枕,头挨着头,或斗嘴或打趣或诉苦。

  聊出了困意,芷衣会先行离开,回禾止小筑去睡觉。

  几乎每晚如此。

  今晚有些反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吗?

  臭太监该不会不来了吧!

  臭太监不在,芷衣有点失望。

  把备用照夜路的火折子吹燃,借着微光来到软榻前。

  熄灭火光,拧了拧头发上的水,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再过两天,月光渐亮,她就暂时不能来此夜谈了,以免被臭太监看到容貌。

  屋子里闷闷的,湿衣服紧贴在身上,肌肤黏腻,感觉很难受。

  刚把湿衣服在软榻扶手上搭好,房门开了,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臭太监,你来啦?”她大咧咧地问道。

  “以为雨天你不会来的……”他回了一句,往软榻走着。

  芷衣向一侧挪挪,腾出块地方,“淋湿了吗?”

  “嗯,此刻雨有点大……”

  来至榻边,像往常那样躺下。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听着“哗哗”的雨声。

  “记得也是在这样的大雨天,母亲离开了我……”想起当年妈妈离去的情形,芷衣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愣了愣,“你在宫外还有亲人吗?”

  她答非所问,抽着鼻子,声音柔柔细细,“臭太监,我有点想家了……”

  “臭太监,你怎么能有这么强健的肌肉啊?如此结实的身材,都可以做侍卫……”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是啊,做太监的怎么会有如此结实的手臂!

  除非……

  天哪,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当初实在是太想当然了!

  “臭太监”没准根本就不是太监,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内侍卫!

  想到自己衣着清凉地跟个正常男人在深夜独处一室,芷衣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慌忙起身去拿搭在扶手上的湿衣裳。

  “你怎么了?”他在身后轻声问道。

  她不语,抓到衣裙,往身上胡乱穿着。

  “别穿了,我的视力有异常人,刚刚进门的时候就什么都看到了……”

  芷衣的动作僵了下来……为何他的声音竟一下子变了,变得……

  微弱的火光下,***的男人就躺在她身侧。

  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的嘴巴张得老大,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清他的样子,她惊得嘴巴张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吓到你了吗?”他淡笑着坐起,嘴角浮现惯有的嘲讽。

  她终于缓过神儿来,频频摇头,“不,你怎么可能是‘臭太监’!一定是你杀了他,然后特意冒名顶替……”

  “觉得不可思议是吗?”他继续嗤笑,满目玩味。

  “你一定是冒充的!所以,今晚的臭太监很沉默,因为说多了就会让我察觉你们并非同一个人……”

  “破宫女,难道你以为骗你不容易吗?”他打断了她,声音和语调完全复制了臭太监的,“如何?还不相信吗?要不要把之前的谈话内容再复述一次?是要昨天的?还是前天的?嗯?”

  芷衣像遭了雷击似的,脑子里“轰”地一声。

  看样子,他真的就是“臭太监”。

  之前那几个夜晚,她就这么傻兮兮地把没看过相貌的男人当作难得一遇的谈心对象,说了好多有的没的。

  虽然对成芷衣的故事只字未提,却把她魂穿之后在皇宫里遇见的人和事都议论个遍,这其中就包括听她说话的这个人。

  “龙穆离,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吗?”缓了一会,芷衣忍不住大叫道。

  原来,“臭太监”竟然是平素冷漠跋扈的当今圣上。

  但见一国之君挑着眉头,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是你要求不要看彼此容貌、不要问彼此姓名的,朕如你所愿,难道有错吗?”

  诶,他竟然倒打一耙!

  芷衣一时语塞,懒得再跟不讲道理的人废话,双脚踏地,准备穿鞋离开。

  可脚尖才触到绣鞋,从后面伸过来的粗壮手臂就把她拉了回去。

  两人又叠在了一起。

  “你干嘛……”尖叫一声,试图震慑对方。

  阴暗的光线里,星目熠熠,有点摄人。

  “龙穆离,我警告你,不要碰我!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本就没有穿妥的衣裙,三两下就被扔掉。

  地上的火折子也终于燃尽,房间里再度被黑暗笼罩。

  “龙穆离,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龙穆离,你这个禽。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得下十八层地狱……唔……”

  辱骂声被堵住,她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道。

  “救命啊……”她拼命扭头,从他的唇下闪开,喊出了她最不愿喊却最应该喊的三个字。

  彼时,她被暴打,曾经发出上百遍求救的呼声,可是,围观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救她。

  直到奄奄一息,她还在喃喃着“救命”,在昏迷之前,依然没人施以援手。

  十年了,他做了十年的梦,终于得以实现!

  “龙穆离,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她在心底恨恨地说道。

  终于,他微喘着伏在她身上,停止了一切动作。

  强撑着,下了软榻,光着脚往门外踉跄。

  “回去好好洗一洗你的身子,待朕再想要了,要随传随到。”冷酷无情的声音,说完,看都没看她一眼,翻身背对。

  芷衣没有回应,或许她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挪步到门口,打开门板,稍事停顿,攒了点体力。

  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雨水瞬间湿透了身上的纱裙,虽然已界初夏,可还是容易激着,冷颤接二连三地袭来。

  在门外站了片刻,芷衣往禾止小筑的方向走去。

  大雨遮挡视线,依旧靠感觉前行。

  铺天盖地的雨幕笼罩了天与地,她想抬头看,却睁不开眼睛。

  微冷的雨水沁入她的每一个毛孔,把深藏的痛揪了出来。

  好吧,就让老天来洗涤我的身子吧!这么想着,脚步更慢了。

  回到禾止小筑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瑟瑟发抖。

  开门,进屋,驻足在昏暗的烛光下。

  袭香正好起来找水喝,猛地听见门响,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吓得差点一口水呛死自己。

  定睛一看,竟然是主子。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赶紧放下杯子,奔到门口。

  近前再看,不禁疑窦丛生,“小姐,您,您怎么穿这身儿出去的啊?”

  袭香一路看下去,发觉主子竟然没穿鞋子,疑惑就更大了。

  “小姐,您的鞋子呢?”问出口,方意识到自己失责。

  赶紧搀着主子回内室去。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脚底板怎么都破了呢?”袭香抱着主子的脚,为几处扎破的伤口上药。

  想来是灼痛难当的,芷衣却好似感觉不到。

  “小姐,您什么时候出去的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即便问不出个结果,婢女还是不死心,细碎地嘟囔着。

  处理完脚伤,芷衣的心神终于恢复了几成。

  “如果你敢把今晚看见的事情说给厉火听,就等着死无全尸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袭香说出这么凶狠的话来。

  袭香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金创药瓶给扔了,不停摆手示意,“小姐,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虽然我的家人还在他手里,但远近亲疏我还是懂的。您好好歇息吧,一会我给您把姜汤端过来。淋了雨,可千万不要得了风寒啊……”

  说着,就要出门。

  “等一下!”芷衣喊住了她,“明天一早,你去请新阳公主来一趟。”

  说完,闭上了眼睛,把嘴巴藏进了被子里。

  婢女“哦”了一声就离开了。

  关门声响过,芷衣又睁开了眸子,一眨不眨。

  外面雨声小了,却打起了雷。

  炸雷一声声响彻云霄,好似在提醒作恶的人们,当心报应迟早都要来到。

  “我会让你比遭天打雷劈还要痛不欲生!”喃喃了一句,她又阖上了美眸。

  天上打了一个时辰的响雷,忽地又狂风大作起来。

  许是大风吹散了乌云,雨渐渐小了,直至彻底停了。

  芷衣就在呜咽的狂风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噩梦。

  各种被追,各种逃亡,看不清追杀她的人是什么相貌,只知道都是皇帝,每一个都自称“朕”,每一个都嚷嚷着要她侍寝。

  整夜噩梦,她却并未惊醒。

  就在梦中挣扎着,折腾到拂晓。

  天快亮的时候,她反而睡得香甜,直到被袭香给叫醒。

  “小姐,方才我去请新阳公主,让她午前来禾止小筑一趟。结果,她马上迫不及待地跟了来,现在就在外间等着您呢……”婢女自知办事不力,满脸愧疚地禀报道。

  芷衣被搀扶着坐起,揉了揉“嘣嘣”乱跳的太阳穴,“走吧,扶我出去。”

  “啊?您不梳洗绾发了吗?”袭香有点吃惊地问道……蓬头垢面去见客人,这也太失礼数了。

  “赶紧地!”芷衣已经顾自下了床榻,往门口走去。

  袭香只有紧跟上前去搀扶,主仆二人来至外间。

  “芷衣姑娘……”原本坐在桌前的公主惊讶起身,很明显,被芷衣的状态给吓到了。

  芷衣上前微微施礼,“昨晚出去散步淋了雨,微感风寒,让公主见笑了。”

  新阳客气地回了个礼,满脸担忧,本就哀愁的面容更加凄婉,“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呢?找御医看了吗?赶快用药,别耽搁了病情……”

  说着,接替袭香,搀扶着憔悴的芷衣坐下。

  二人落座后,婢女们再次被遣走。

  “姑娘叫我来,可是已经想清楚了?”新阳有些迫不及待。

  芷衣微微颔首,“是的。我决定跟你合作。”

  “真的吗?太好了!”公主几乎要不顾身份地鼓掌,目光神采奕奕,不复之前的样子。

  “不过,我有个条件!”芷衣扬起小脑袋瓜,眸子里有寒光闪过。

  新阳频频点头,神色认真,“姑娘只管提,新阳一定竭尽所能达成姑娘所愿。”

  “其实,也用不着公主做什么……”稍微停顿,笑容浮面,“条件就是,这件事,我想拖后三个月再做。”

  “拖后三个月?”新阳的雀跃情绪马上被冷水浇头,口吻踟蹰,“可是我最多还有三个月就得回东楚国去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我是想着,亲眼看见哥哥坐上龙椅的……”

  “公主放心,我会在你回东楚国之前完成这个计划。也就是说,在你省亲结束的时候,将以御妹的身份随驸马回国去。”

  “我能问一问,为何要延后三个月吗?”新阳十分费解。

  芷衣望着她的脸,依稀从上面看到了那个人的样子,口吻便凉了许多。

  “因为,我要用这三个月时间,令整个皇宫,鸡犬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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