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拉了德妃和元嫔作陪。元嫔本来是不肯的，却被德妃拉住道：“好妹妹，我们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况且紫云郡主也是你的表妹，你也当得半个主人呢，你就在这里陪陪我们吧。”

　　黛玉也看着元春。德妃素来和气，元春也喜欢和她说话。况且，元春见黛玉有些不安，心中不忍，便留了下来。黛玉感激地看着她。

　　二殿下却只挨着宸妃，也在她们这一桌上坐了。一边又和黛玉、元春说着话。宸妃见了，却是暗暗生气。

　　其他各妃嫔也依品级各自按序坐了。

　　因着二殿下的到来，长信宫的小厨房又另加了好些菜式，金盘银盏摆满整张桌子。

　　宸妃娘娘缓缓牵着二殿下走到主位落座，略带埋怨地道：“你可有半年多没陪我用膳了吧？若是我不派人去请你，你再不会想起到我这里来了。倒是今日一请便就过来？”

　　二殿下娇声道：“母妃冤枉我呢，我上个月才在你这里吃过。想过来，又怕你嫌烦。今儿你一叫，我就想起你这里的饭好吃，我想到了就饿。于是赶忙便来了。”

　　宸妃娘娘笑道：“好、好，你既爱吃，便多吃些。我吩咐厨下做了鲜嫩嫩的豆腐丸子、八宝甜羹还有酿桂花藕，一点都不腻人，可比御膳房做的那几品好些。你快尝尝吧。对了，今儿还有道新菜式，保证你没吃过，可香了。”

　　说着便令人将一碗酒糟鸡脯端到跟前来。闻着便是一股浓香。二殿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迫不及待地在桌上左顾右盼，指着那碗酒糟鸡脯嚷道：“我要吃那个！”

　　宸妃想了想，却不立刻夹过来，只是转头问一边伺候的宫人：“那个是酒糟的吧？小孩子可吃得？”

　　那宫人连忙回答道：“回娘娘，不妨事。这是个把月大的山鸡鸡拌了酒糟、醋、盐、党参、枸苟并各种香料用今年的新荷叶封严了，方才腌成的，只是带点酒香罢了，并没有什么酒味的。最是益中续气，实骨耐寒，是好东西呢。”

　　宸妃娘娘听了方点点头，又令人切下一小块来，让那宫人亲自试了；方端了过来，就放在二殿下跟前。

　　德妃笑道：“你小心着吃罢，回头看醉了。”

　　二殿下却道：“不用你多话，你又不是我母妃。”德妃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哑口无言。幸而她素来大度，也未当回事。

　　黛玉见了不觉失笑，只道是童言无忌。只是坐在下首的元春目睹了这一切，却不禁深觉怪诧，今日这个二皇子实在是事事出乎意料。这二皇子平日倒是谨慎小心，怎么今日竟如此张狂。

　　宸妃却笑道：“你不能因着人家管你，就说人家坏啊？元妹妹不也常管你吗？怎么倒不见你说她坏。”二殿下转过头去，对元春粲然一笑，说道：“元姨娘心好，她对我最好了，我明白呢！还有林姑妈，她待我也好。”—他这一笑，似乎大有深意，实在令元春不寒而栗。

　　二殿下最终乐陶陶地吃着那碗鸡。宸妃笑吟吟坐在一旁看着，不断劝着：“吃慢些，别噎着！”“喝一口甜汤吧？”“小心衣裳……”等，只象征性地动两筷子罢了。真是一派母慈子孝的模样。

　　元春觉得有些奇怪，平日并不见宸妃这样慈爱。难道她也有了身孕？故此母性萌生不成？想到此，元春不禁有些担心。

　　宸妃一边忙着劝二殿下，一边又见黛玉没吃什么东西，又忙着过来对黛玉道：“妹妹也吃些吧，看看我这里的饭菜可不可口。”

　　黛玉笑道：“我在家里也只是吃这点东西就好了。今儿还是多吃了呢。”二殿下见黛玉不吃倒特意将那碗鸡推到黛玉面前，亲热地道：“林姑姑，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见黛玉不肯，又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黛玉无奈，只得又略尝了尝。二殿下这才满意。

　　接着又随意吃了些别的什么，才满足地咂咂嘴。饭毕，各嫔妃都告辞了。元春和黛玉也将要走，却被二殿下拽住衣角，双眼盈盈，低声道：“你们怎们都不喜欢我了？再多陪我玩会儿吧。”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谁能忍心拒绝？

　　黛玉心下不忍，看了看宸妃，见她面露不悦，只得道：“殿下，我……我还有些事情，便要回去了……”

　　二殿下却一下子扑过来，用手搂住黛玉的脖子，撒娇道：“不要！我不要！你再陪陪我嘛。”

　　宸妃脸上变得极为难看，却勉强笑道：“紫云郡主，既然二殿下喜欢你，你便多陪陪二殿下嘛。”

　　一面却又劝着二殿下道：“紫云郡主和元嫔娘娘还有事。你如果喜欢，过几日再请她们来可好？”

　　黛玉想要说话，却见元春在那里暗暗给她递眼色，也只得忍住了。只得悄悄对二殿下道：“你好听话哦，林姑妈答应你，过几日你到我那里去，我再让紫鹃她们煮好吃的给你吃好不好。”

　　二殿下这才高兴起来，也悄悄道：“你可不能骗我哦。”元春见了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咬耳朵了。”

　　二殿下却忽然跳了起来，跳到元春怀里，叫道：“元姨娘你也抱抱我。”

　　元春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偷眼看看宸妃，却见宸妃此时却端起茶盏，一面闲闲品着，一面望着他们笑。就好似最慈祥不过的母亲，望着自己心爱的儿女。元春心中有说不出的奇怪。

　　可禁不住二殿下的揉搓，元春坐在椅中，怀里贴着这样一个软软香香的宝贝，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孩子今天……。

　　不过她也不及细想，久了竟觉得好似是自己腹中的孩子已然生下，又长了这么大，在这里和自己尽享天伦。刹那间，她便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皇妃，怀中的也不是什么二殿下，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和心爱的孩子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到二皇子用极低微、极低微的声音对她说：“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我只能靠你了……”元春愕然，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了？”—只见二殿下的一双手臂无力地从她的颈上滑下，呼吸渐急，心跳渐缓，白玉一般的小脸上赫然浮现出一层青气。

　　元春大惊，连忙大叫了起来，宸妃和德妃也连忙赶过来看。只见小小的二殿下在元春怀里，脸都疼得扭曲了起来，嘴边渗出一丝黑血。

　　宸妃气得对元春大嚷道：“你对他作了什么？”

　　元春无助地道：“我何尝作什么了。他自己就……”

　　德妃忙道：“妹妹你快看看二殿下怎么了。”

　　宸妃似被惊醒一般，连忙又赶了过来。只见二殿下面色铁青，看那样子竟已是不醒人事。

　　这里正乱着，忽然听见又几声尖叫：“姑娘，你怎么了，快醒醒。”却是彩卉和翠含。德妃连忙看时，却见翠含和彩卉使劲地扶着黛玉，黛玉似乎喷了口血在地上，正软绵绵地靠在她们身上。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

　　元春大惊，连忙过来看，一边叫道：“林妹妹，林妹妹快醒醒。”

　　此时黛玉却觉得不那么痛了，或许痛到了极处，那痛觉便淡了，反而渐渐勾结在一起，成了一张晦钝的壳。黛玉觉得一切变得虚无渺茫起来，似乎自己被关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牢笼之内。

　　周围发生的一切，她明明全都听入耳中；她听见翠含她们的呼叫，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元春的眼泪滴在她的皮肤上，那样滚烫的温度……她拼命地擂着那层关着自己的死黑色的茧，拼命地呼喊。无边的焦躁和苦痛却如怒涛般一波一波涌上去，又一波一波倒卷回来，在怀中发出轰鸣回响。

　　她挣扎着，似乎看见水溶走来，她越发不想离开，只觉得自己在拼命地喊着：“快救救我。”水溶却好似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在慢慢地走着。

　　忽然水溶似乎看见了她，跑了过来，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叫着：玉儿，玉儿你快回来，你别走。她不想走。可是前面好象有个无比大的漩涡，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将她一直往里头吸去。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就想走进那黑暗中歇着一般。

　　“我要死了。”二殿下忽然想。这第一次，让小小的他真正感觉到冰冷的死亡已近在咫尺。

　　她们在哭着唤他的名字，他却不能回应，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那样的小事也无能为力。他很想笑一笑，告诉她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不疼了，只仿佛自己轻飘飘地躺在云朵上；他想对她说：“姨娘，你快些带我走吧，我很害怕……”当这世上的一切通通消失，只有她还在。

　　他知道她就在身边，他能闻到那温暖的、甜甜的香气；只是她好象也已经倒下，这是为什么？

　　宸妃一时也乱了心神，急忙赶到二殿下身边，推开惊急慌乱的德妃，俯下身看时，满眼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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