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静陵春山空之一
青鸾下葬这日,天阴冷得和语君然的脸色一样,黑云欲雨。
紧锁了近一个月的漪兰殿大门终于从内打开,云蕊领着数位宫女站立在门外,准备为皇后定妆容,偷眼瞥见语君然显然憔悴了许多的圣颜,忙谨慎地低头。
“陛下,吉时已近,请容许奴婢等人为娘娘上妆。”
语君然沉默回身,朝殿内走去,云蕊静默片刻,忐忑地领着宫女们跟了上去。没成想几个弯转起落,语君然竟踱到浴殿外,微顿了脚步,抬手推开了门。
应属于冬日的寒意渗了出来,冷得宫女们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地瞧着领头的云蕊。
皇后薨逝当日,云蕊连同漪兰殿众人都被赶了出来,只剩下皇帝的贴身侍卫与陈公公侍候左右,里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没人知道。
可毕竟是在这皇宫当值多年的宫人,云蕊通过自己的人脉私下探听到皇帝曾召见了禁军统领今非昨,当夜便有数辆马车悄悄入了宫。
至于马车上装载了些什么东西,云蕊暗地里打听了很久,也只知道这马车是从北方云宁山来的。然而今日进了这浴殿,云蕊这才恍然大悟,想来那马车里定是装了不少寒冰。
以寒冰保存娘娘玉体,陛下情深若许,实在令人感慨伤怀,可娘娘体弱,最是怕冷畏寒,怎经得住冰霜寒气。
云蕊在心里叹了声,终是没有多话,略思量了一阵,示意众宫女在外间等候,自己则蹑步尾随在语君然身后进了里间。
越往里走寒气越重,隐隐能瞧见淡淡白雾萦绕,冻得人不由浑身起了层寒栗。
云蕊抖着手前行,见原本宽敞的浴池此时全叫大块寒冰填满,正中央的冰床上静卧着永不再醒来的皇后。
朵朵紫夜千鸟簇拥下,皇后睡得恬静安详,云蕊上前,见了这般柔美动人的睡颜,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娘娘,您总抱怨睡不好,如今……您且好好休息吧……”
断续的话语说完,云蕊朝不曾出声的语君然行过礼,将手中金玉脂粉放好,正想扬声唤宫女进来为皇后梳妆,却听他忽然开口,问道:“皇后……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
“若奴婢没记错,应是去年夏末秋初时候。”
虽是不解语君然为何有此一问,云蕊仍旧老实作答。
“去岁秋,朕纳知言微为妃,你当时应得爽快,原来心中还是有怨的啊。”
帝王的感伤之语可不是自己这等宫女能听闻的,云蕊头埋得更低,直将自己当做木头人,不惊不闻。
语君然自是不曾期待能有人回答自己的伤怀,苦笑一下,正欲挥袖令云蕊为青鸾上妆,就听外间众宫女瑟瑟的问安声响起,正为青鸾的母亲涅阳长公主的突然驾临而不安着。
涅阳长公主凤姝,终是赶在青鸾还未盖棺归陵前,突破语君然有意的拦阻,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青鸾新丧,涅阳长公主未用平日最爱的金石珠玉装点自己,单以支墨玉簪盘起一头长发,只着一身素青色襦裙,无视语君然眼中晦暗,风姿绰约地快步行了过来。
早在外间问安声响起时,云蕊便已退到一侧恭迎涅阳长公主,此刻她畅通无阻地来到病床前,望见女儿那张娇艳的脸,止不住的泪水落了下来。
“我儿,为娘早劝过你,他并非你的良人啊,你怎么就从来都不听?弄到现今孤零零地躺这里,由着旁人得意……我儿,你好生执拗!”
听涅阳长公主的语气,定是要为女儿的早逝向陛下问个究竟,云蕊不过一介宫女,虽在皇后生前多得宠信,晋为漪兰殿中一等大宫女,却也实不敢过多地涉入这皇族之事。
云蕊垂首,躬身行礼,低声向里间二位告了退,出了浴殿,关好了门,和外间一众忐忑难安的宫女们站得远远的,静等召唤。
语君然听过涅阳长公主的哭号,微挑了眉,斜眼看着云蕊恭谨地退出去合了门,这才回首直面涅阳长公主的愤怒。
“姑姑最是注重仪表端庄,如今可需要重新梳洗一番?这般狼狈落魄,恐有损你长公主的美貌。”
“我哭我儿愚昧早亡,世间谁人敢笑我心伤?”涅阳长公主渐止了哭声,一双手小心地为青鸾梳理着长发,情绪慢慢缓了过来。“难道陛下会为此发笑?却不知陛下笑的是什么?”
“姑姑言重了,青鸾新丧,侄子心里悲苦不下于你,怎会生笑?”
“哼,莫欺我不知,你那言妃已有身孕,听说太医院不久前诊出此胎是个皇子。想她在知家不过一庶出女子,可有个当丞相的哥哥,并着个掌管天须宫的弟弟,这孩子却也是能继了大统的,我该贺喜陛下才是。”
想到自己的女儿嫁给语君然多年都不曾孕育子嗣,而知家送进来的那个小妖精不过入宫几月就有了孕,涅阳长公主心里自是有气,抚着女儿僵冷的尸身,差点又落下泪来。
涅阳长公主当年会扶助语君然登位,不仅因为青鸾痴恋于他,她自己本也存了私心的,意欲扶持新主上位,替自己谋划更高的权位。
语君然对此自是看得通透,可思及青鸾对自己的一腔情意却只换来这般结局,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念及她长者的身份,倒也没为涅阳长公主的言辞冒犯而生怒。
语君然上前,与涅阳长公主相对,在青鸾左手侧站定,帮着理顺她被寒气冻住略带冰霜的长发。
那身带血的衣服早已被换下,语君然瞧着眼前这个宛如睡去的恬静女子,虽觉得一身白衣的她看上去楚楚动人,却还是硬着心肠,向着涅阳长公主询问起知言微的下落。
“言妃的事,姑姑知道多少?她现如何?”
“陛下此话何解?这言妃是你后宫里的人,又怀着皇子,她现如何,想必你该比我更清楚。”
不喜对方碰触自己可怜的女儿,可不管怎么说语君然都是青鸾的夫君,更是缙云国的皇帝,涅阳长公主咬着唇,忍下想拍开他手的冲动。
“言妃失踪,青鸾承认,人是她带走的。”
语君然停了手,取过旁边放着的宫服,在涅阳长公主神色微变的刹那,伸手将青鸾抱起,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好方便他为她穿戴。
“姑姑与青鸾母女同心,会不知道她将言妃藏在哪里?”
用那么温柔多情的姿势拥抱着女儿僵直的尸身,却还能这么冷漠多疑地质问着,涅阳长公主暗恨在心,深深为青鸾不值。
“知言微若真是个知道什么叫‘位卑言微’的人,当初在青儿身边随侍的时候,就不会没脸没皮地爬上你的床。青儿是你的皇后,惩戒个不知轻重的婢女,即便是把人弄残了,弄死了,又有谁敢妄言帝王宫苑中事?”
“姑姑,便如你先前所说,言妃怀着朕的孩子。”
再怎么顾及涅阳长公主痛失爱女的悲伤,当着自己的面贬斥知言微,语君然总有种被人踩了脸面的不快,当下冷了脸。
“那是朕的第一个孩子。”
“你那第一个孩子早在玉凉关化了尘土,如今那孩子的娘也去了,陛下定要在她尸骨未寒时追究这些?”涅阳长公主动了怒,为自己那无缘得见的孙子,更为自己红颜早逝的女儿。“陛下此举,真真让人寒心。”
语君然颇有些费力地抬起青鸾僵冷的手臂,为她套好了宫服,小心地系好玉带,手指碰到她腰间某处,顿下了手,想了想,终是将青鸾更紧地抱好,定了定神,才回了涅阳长公主的责问。
“姑姑是要来和朕计较这些旧事?你若不想见青鸾入土为安,这一个月来又何必使人日日上书,催朕送青鸾归陵?”
“正是因为我疼惜青儿,所以才没去管这些个闲事,可没想到最后等来这样的结局。青儿生前被那不知羞耻的婢子夺了宠,死后还要被知家人算计,即便归陵了也不得个安宁,这事我绝不会允许。”
按祖制,本应由礼部来负责皇后的殡葬仪式,包括殉葬器具的种类、多少,送葬者的名阶品级,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
可只是因为青鸾殡天之时恰逢日蚀,掌管北方天时物生的天须宫神执知无涯以“天狗食日,夺后之魂,理应大葬,敬告四方”为借口,大胆插手青鸾的葬仪。
想那知言微能得到语君然的宠爱,本就是借了她那坐居天须宫的弟弟知无涯的声势,涅阳长公主得了消息后,深觉不妥,立刻遣人把知无涯的举动探了个清楚明白。
涅阳长公主此刻怒极,从袖袋中拿出那幅由数百人连夜赶制加印在梓宫上的图纹,狠狠掷到语君然手边。
“陛下,我知你烦我恋栈权位,和朝臣们来往过密,可青儿何其无辜,她没了孩子,没了你的宠爱,便纵有昔日那点微薄军功受人称赞,又能碍到你多少?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为什么要她死后灵魂都还不得安息!”
语君然愕然,辩解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在看清那幅图纹后,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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