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伏案阅书简的帝王僵了僵,他希望不是如此的,纵然他猜到了几分。可听她说出来,却也还是有几分郁郁。神色从容道:“呃,你是如何欺骗朕的,倒是说来听听。”
天儿已是暗暗,如今他除去在宣室殿,也就是在这云阳宫了。
眉间闪过一丝怨恨,转瞬间恭顺温和道:“其实方才,却是妾身失礼在先,不知为何,妾身瞧着皇后,甚是,甚是……”说到这里,红衫蹙眉,故而欲言又止。
帝王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简,微微抬眸,言语间平和道:“甚是什么?”后宫中的女子皆畏惧于他,折言自也是要揣摩着帝王的心思,诚然是宠冠后宫,但伴君如伴虎,同他夫妻十年,她自也是知晓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梦醒来,却是多年后。旁人皆道陈皇后于元鼎五年薨,葬于霸陵。她的记忆中,却是长门几日,便被逼自尽。大司马卫青之妻为年长他十多岁的平阳公主,并非昔日的靖安郡主凌素素。
人人皆知晓卫青曾有个妻子,且诞下子嗣,却不知晓这妻子姓氏名谁。
一梦醒来,再入汉宫,一切皆变了。折言心中实是有些害怕的,如今的汉宫已不是当年的汉宫,其中暗藏太多的刀光剑影,处处是暗箭伤人,防不胜防。
当年她原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背后还有个陈氏家族,最终却还是遭了旁人迫害。如今她不过是帝王的宠妾,没权没势的宠妾罢了,她有的只是帝王的宠爱,有得只是一张同前生一般无二的脸。
低眸半刻,红衫微微盘于案前,望着帝王道:“不知为何,妾身瞧着皇后娘娘甚是眼熟,可妾身并不喜欢她,不是不是喜欢!是讨厌她!”
言语间,又故作惊慌的捂嘴道:“陛下恕罪,妾身失言了。”
帝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子,像是在同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道:“你讨厌她,原也平常之事,你,原是该讨厌她的。”
“陛下,您在说什么呢?”明明是听见了,却还故作疑惑,眸间几分调皮,十六七岁的陈娇,原也是如此。
案前苍苍之容,扯出一丝苦笑道:“没有,朕只是觉,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自己夫君的其他女人。”看着眼前的红衫女子,阿娇是如此,折言亦是如此。
阿娇走在元鼎五年的大雪天儿里,就在他眼前消失,消失得那样彻底。他以为他再不会见到她了,可折言,却是生于元鼎五年的大雪天儿了,且生了一张同阿娇一般无二的脸。就是脾性也是那样像,年少之时,阿娇亦是如此。
只那时她是一袭鹅黄,笑颜如花的靠在他的肩上,肆无忌惮的喊着他阿彻,喊着阿彻今生只能爱她一个人。
他原也是这样想的,甚至是同她这般承诺的,可他终究是食言了,身居高位,他们却走得越来越远。为了江山,他一次次的伤害她,在她沉睡以前,他却还那般待她,连一句好听到话也没有。
如今,他依旧记得她眉间的冷冽,床榻之上,她挣扎着,她说他恶心,那是她睡去之前,他们最后一回见面。她以为他是不爱她的,可她却未曾想过,哪个正常的男子会在那般的情况下竟还起了那般的心思,若非爱,若非喜欢,若非帝王的独占欲,自是不会如此的。
墨色锦缎,微微侧身,眸中有些迷醉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他想透过她,看到阿娇,尽管他想,她就是阿娇的转生。可他,却依旧想透过她看到阿娇,看到那个同他年少柔情的阿娇。安知,阿娇原也就在他眼前。
抚过女子的脸庞,轻吻上那微微红唇,红衫女子有几分惊愕,随即亦迎合着帝王。微微喘息,帝王瞬时将女子抱起,朝着榻上去。面色微红,眉间闪过一丝冷笑,她,要的就是媚惑君主,毁了他的江山。
床榻之上,微微桃色,一双纤纤玉手紧勾着帝王,仰头娇吟。温唇游走在那雪白的颈项间,额间汗水淋漓,交颈合欢。芙蓉帐下,安知倾城之色皆是为毁其江山。
夜色茫茫,透着丝丝暧昧。靠在帝王肩上,女子睁眼望着一片漆黑。
“阿娇,阿娇,不要走!阿娇!”猛的一震,帝王声音几分哀求,就那般坐了起来。
慌忙闭上双眼,只背对着帝王,心中隐隐作痛,他还是在乎她的么?额间冷汗,微微输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阿娇。”
低眸轻抚过女子脸庞,言语间温柔不已,却好似透过眼前的女子在同另一个人说话一般道:“你走在元鼎五年的大雪天儿里,她却生在元鼎五年的大雪天儿里,她同你一样喜欢桃花,她同你一样,同朕撒娇,只可以喜欢她一个人。她同你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告诉朕,她是你么。”
黑暗中,似乎有些凉凉的泪水滴到了她脸上,心中一惊,他,流泪了么?他会为了她流泪,被褥中,紧捏着双手。曾经她深陷他的柔情,却一次次的被他欺骗,如今要她如何相信,他心中是有她的。
帝王一心追求黄老之术,得了江山,自要得美人,他要的是美色罢了。他从前不是这般的,折言不知如今的他怎会这般糊涂。
如此一想,心中冷笑,若非他糊涂,她怎会轻易得逞。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他不曾爱过她,却用这样一张脸去迷惑他,若是不爱,怎会让这样一张脸迷惑了。
沉沉躺下,帝王将身旁的“熟睡”的女子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生怕下一刻便会失去一般,喃喃道:“阿娇,朕再不会让你离开朕了。”
紧捏着双手,眉间冷笑,他怎敢这样说,明明是他,明明是他将她逼上绝路的。如今他却要在这里暗自伤情,还真真是年纪大了,神智不清了,往日自己做的事都不记得了。
次日,折言醒来之时,帝王已离去,想来,大约是去上朝了罢,他一向如此,就是大祸临头,自也是将他的江山看得最重。
红衣妖挠,昨日那般一闹,今日自也是要去甘泉宫走一遭。坏人做了,自也是要佯装好人的,云阳宫的宫人皆不会多言,如今赵婕妤正得宠,那枕边风随时可以要了旁人的命,自是没人敢同她作对。
表面是如此,不过暗箭伤人自是少不了的。只怕如今刘彻那些个后宫妃嫔皆是想要了她的性命的,诚然她是赵折言,赵钩弋,却也是陈娇,这些个道理她自然是懂的。
红衫翩然,几分慵懒的在那软轿上,路过那些个熟悉的地方,只觉真真是恍若隔世。
闻卫青之妻为平阳公主,就是去了,却也还是同平阳公主葬在一处的。
于帝王而言,江山稳固,卫氏外戚亦不足威胁,当年让匈奴闻风丧胆的卫青于元封四年离世,闻言卫青那外甥,唤作霍去病,亦是大汉猛将,却也不幸英年早逝。卫青三子皆封了侯,如今在长安的也唯有其长子卫伉。
再言东方朔,萧如瑟去了之后,他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每年皆要娶长安城中最美的女子为妻,一年,又将之抛弃。在折言看来,大约是萧如瑟的离去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如今说起这些,亦是无用,曾经那些个熟悉的人,皆不复存在。紫卿,还有玉儿,如今的玉儿年纪亦是中年了罢。
不知不觉中,竟已经到了甘泉宫,有意无意的扫了扫四周,目光停留在甘泉宫外的桃花林,如今这桃花已成林,看来,如今的主人将它打理的甚好。
桃花灼灼,艳艳一片,伴着桃花香。一袭红衫朝着漫漫桃花去,一行宫人见状欲跟去,却叫折言遣了下去。这样的一片桃花林,原也就是年少之时他为她种的,如今比从前更艳了些。
迈步桃花林,花痕淡白,微风吹过,青丝几许凌乱。花落,灼灼桃色,落在女子纤纤玉手间。当年她亦是如此刻这般,这样站在桃花树下,只是,那时的她是那样的傻。为了个不爱自己的人,竟起了轻生之意。
一袭素衣,温文如玉,桃林深处,望着那一袭红衫,眉间郁郁道:“阿絮,你终究还是回来了,还是为他回来了,阿絮,你依旧是那样固执。”
眼见那艳艳红衫越来越近,素衣男子微微白光,便隐于桃花深处,他在这里多年,为情被困。等了多年,她终究是来了,她入桃花林那一刻,他原是可以离去的,他却还是甘愿守候于此。
曾言阿絮傻,七生七世皆那般痛,却还是痴心不改,穿越了生死,依旧与那玄彻牵扯不断。纵使,如今的帝王已是六旬,可从女子的眼中依旧可以看到情深。
当年他耗尽修为,一颗凝魄珠换她重生,许在下那七世咒之时,他便已后悔。阿絮,是本王对不起你!也许,原该放了你的。
他后悔了,后悔下了那七生咒,可他却没有机会为她解咒了。东荒大陆一战,为保神界,龙九子祭鼎,魂魄散尽。
一魂落人间,转生卫国太子,她心中却还是没有他。那不过是她的第一生,第一生,却注定了七世痛。
额间雀印微微浮现,折言只觉额头一阵撕痛,好似有什么要从那额间出来一般。
隐于桃林深处的素衣男子眸中一惊,她这术法原也就是他教的,慕容雪一世,将其淋漓尽致,却因那一世情深,一生杀戮太重。终究是没能转生,化为鬼力,同那玄彻生生痴缠,直至六世才得以转生。
眼前浮现绯红长剑,城破,血流成河,红衣妖挠,娥眉间怨毒不已,剑锋血色缀缀。
素衫男子脸色大变,是他,他又来了,他又要来害阿絮了。
已顾不得太多,瞬时现于女子身前,将痛苦不堪的女子抱住,白光微微道:“阿絮,阿絮!莫要害怕!没事的!静下心来。”
红衫女子几乎是歇斯底里,当年她亦是这般过,却也不曾这样痛苦过。
微微睁开双眼,脸上的痛苦渐渐退去,看着眼前的素衣男子,眸中一惊道:“韩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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