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桃花十里岁月无声
公元九百七十三年,北方契丹进犯,赵匡胤率军北征。
近几年来,大宋注重农业改革,不但都城繁荣俊秀,也大力发展乡野民众的衣食问题。战争烧过的地带留下的痕迹,逐年淡去,马蹄踏碎的山河,依稀可见当年金戈铁马的浴血厮杀。
西宫太后在院子里无事,子篱写了一篇文章,拿给她看,她说好,子篱默默地拿开,只知道,她连看也没有看,便说了好。偶尔两人说将金陵那边上贡来的茶叶领了来西宫,翻出来晒晒,煮了茶汤,掀了盖满院的茶香,却还是滚烫的时候,她倒一杯喝着。这张对了十几年却没有变化的脸,子篱看着,却是莫名地看出了悲凉。明媚的眼眸,光洁的额角,一丝眼角纹也没有,就如江南采莲的姑娘,还有着无尽活力,可以撑船独入藕花深处,唯独与样子合不上的,该是心吧。
禁不住她烫伤了唇舌,他开口道,“烧开了的水,慢点喝”。
连青听了,看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茶盏,应了一声,也便放下了。
有时候人很无奈,他望了望四角的天,如同所有渴望自由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渴望着走出去,日子越过越无聊,这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地方,从来没有委屈过西宫院里住着的人。
后宫里头总要闹些是非。哪位娘娘小产了,又寻思着翻查出是谁背地里捣的鬼,十天半个月的,宫里头便揪出了哪位恶毒的妃子想了什么阴毒的法子掉了龙种。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宫女与侍卫私通被恰巧路过御花园假山石的娘娘看见,拖出来便送了去柴房押着,择日下了牢狱。
或说有哪位不怕死的听闻西宫住了位年纪小的很的太后,一打听说是前朝大周的皇后,便偷偷摸摸寻了来,见着模样便要哆嗦着哪里是前朝留下的皇后,都过了许多年,除非前朝的皇后是个女娃娃,不然也不会是现在的年纪。
传出去了,后宫的女人便要揣测着是不是皇上金屋藏娇?这般护着的可真是特别。就是当朝皇后,也暗地里派了人去查探。再故意在妃嫔人群里起了绊子,激得几些个不懂事新入宫的小姑娘硬是急冲冲带了人闯去了西宫,西宫守卫却是严实得很,一个没让放进去。反倒不懂事被支使的大小妃子受了屈。
皇上北征一回来,一句话也就废了几名花样正好的女子入宫时赐下的头衔,丢去了冷宫。后宫里那群斗心机搅舌根的女人越发觉得不安。
直到有一日西宫那位太后抱着秦筝上了城楼,眺望着整个汴京城,城下来往的百姓纷纷驻足,只听了城楼上秦筝丝弦幽幽,似乎在弹唱着什么,城楼高着,距离得远,也看不真切楼上的是谁,只是有年纪长的与昔日的兄弟好友喝了酒恰巧看了这一幕,醉眼朦胧仔细盯着城楼上的人,木木然道,“长得倒是与前朝那位小符皇后很像”
“那么高看个身形也敢胡说,当年的样子肯定和现在不一样,就你会瞎扯”
“也是,难得出来喝一场,回去也定要被家里那位拖着儿子啰嗦个几个时辰才肯罢休,真是悔不当初,怎么娶了只母老虎”
“还是年轻的时候好,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喝花酒砸赌坊子戏耍好,哎,那一年,就是赵家……不不,如今该是皇上,皇上那位夫人失踪那一次,我可全把钱押上去了,结果两人长得这样相像,莫非是美人都长得差不多,真是白白丢了许多银子,全给庄家得了”
城下的人聚得越发得多了,有些心思巧的,直接把叫卖的玩意儿搬到这边人多的地儿来,扰着哪位官爷贵族,也不过谄媚着脸赔笑,不过挨几下怒骂,也是不敢打的,如今罪责查得严,打了人,先不管官职,先送去当地府衙里喝茶,喝得屁股开了花再送出来论罪行。
汴京城里头唱小曲儿的也多起来,天色本就是将黑未黑,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来楼里喝花酒的少了许多,一打听才说人都去了城楼边上听仙曲儿去了。
这事儿传到宫里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等天色黑了,赵匡胤也就没能坐得住看折子,亲自带了人去请太后回宫。
这个梦,梦见城下花开,她在高台之上,引一曲乱世歌,一曲尽便是盛世繁华。
盛世安康如斯,她的眼中悲凉如斯。
原来不是梦,她当真有一天要在高台上,看着繁华盛世,尘埃落定,享受着万里孤单。
后悔吗?有什么悔不悔的,当初叫人把信交给赵匡胤,就该料到今日,赵家走上历史舞台,把那个问她想要什么的男人推下去。他她们终究是不能并肩站到城墙,看江山如画,中间隔了那么多恩怨,他她们再不可能平和相对,除非你死,才能了结这纠缠不清道不明是非恩怨的纠葛。
“如若,我说我要换个地方了,你会撤了护卫让我走出西宫吗?”
北国三月,这一处开遍了桃花,背手站立的男人说“不会”。
“是啊,不会”
其实他没有想到,她上高台之上引一曲筝曲,只是为了调开西宫守卫的视线,让里面的另一个人出去。
“碰巧罢了,我想弹这么一首曲子,小篱恰好出去,我还能有什么心机,什么会是我得不到的?要不了多少年,你们也都会一个个离去,二十年一百年,对于我来说也没什么分别”她似乎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她搬到荷风院,他便派了武功一流的丫鬟侍卫给她当家仆,从来不会缺银子,知道她喜欢清静,也就没有多派人过来,回宫也是悄悄地,没有引起谁注意。
“北方战事告急”他折下桃枝,放在手里聚神看了一阵,移开了目光后把玩着。
连青嗯了一声,到石桌旁入了座,“以茶代酒,替你践行罢”。
他说“好”,端起桌上的茶杯时,“为什么,从来不喝酒?”。
因为,有一个人喝了太多。
“你知道我想要强留,为何要跟着回来?”
因为,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去哪里又是对的。
他说“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为什么?”
她终于微微动着嘴唇,开了口,“因为,我不想知道什么”,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赵兄,若是时光倒退到起点,我还是会这样选择,因为是他,爱恨无悔”。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会去奢求什么,只要能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看见你就好了”
大宋雄师再次踏上北征之路,在云州城开战。战场选在草原,中原百姓安居乐业,丝毫不知北方大草原上流窜的难民。
从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北方这样寒冷的天,也能开出桃花。
岁月无声。送走了来人又来了新人,城里城外的事情总是没什么大的变化,茶楼里说书人拍着惊堂木道且听下回分解,便又是一日过去。
城里的设施在筹备着翻新,本来就还不旧的楼墙都在忙着刷一遍漆,连同大街上的家家户户的门,用的桌子椅子,也刷得朱漆朱漆,跟新建的一个样子。
茶楼里说故事的开始讲当今圣上的丰功伟绩,待尽数捧了个遍之后,又换到了前朝皇帝,无非是周朝世宗如何横扫大江南北,只可惜天妒英才,世宗英年早逝,不然幽云十六州早就收回了中原。
转眼三月到了末,扬州烟花细雨,蒙蒙撒下,开了千树万树梨花,夜里那一湖花灯隐隐晦晦,云霞明灭处,花拢水岸,人家旧院。
临安城隔江晚唱的歌女花娘在画舫上夜夜笙歌,再没有人去责这些女子不知亡国恨,如今太平盛世,总要寻点乐子。时常便有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在民间,好不令人扼腕,说是哪位花魁为了落魄至此的书生花尽了积蓄,只盼着书生上了高中之日能返回来将她赎出去,自此恩恩爱爱,只是奈何春莺无数,并非人人张郎,等到春闱殿试放榜之日,书生冠翎归故,却连路过这里美丽的西湖也没有,何况去歌楼里看什么昔日的佳人。
佳人也只好收起了眼泪,重新唱起了江南的小曲儿,《长相思》尽了《长相守》,烟花之地,除了你侬我侬你情我爱,也不剩别的什么了,曲子自然也是情爱风月。
听闻今年放榜之日,新科状元是洛阳的陆存希,这户人家搬来洛阳也不过几年,刚来那一年,陆老爹因为途中感了风寒,到了洛阳便一病不起,没挨上一年也就去了,亡夫之痛也同时带去了陆家夫人,家道还算宽裕的陆家一到洛阳城也没过上几日温饱的日子便遣了家丁散了家仆,家里那位小公子住到了表哥家里,几年寄人篱下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一考便中了状元。
宁阳镇上愈发热闹了,家家多子多女,成日里学堂都闹腾着,子篱去学堂当了教书先生,这样俊俏的教书先生是哪个大城里都比不上的,日日往学堂里道是给弟弟侄儿送些点心衣物的未出阁姑娘也多了起来,有眼尖的,起先第一眼便说,“那不是当年去了京城的君家小公子吗?”
二妞说“子篱哥哥,存希哥哥说他去了洛阳了,存希哥哥说他会高中了状元去京城找你,若京城没有就回这里找你”
子篱捧着书,“二妞也要学认字,二妞也能做女状元”。
再没有什么幸福是比你还在,我也还在,回身便能看见更幸福的了。平凡人家富贵人家,只要彼此都还在,哪怕天涯海角,也总能寻到。
只是,若另一个人不在了,又当如何?
这一片桃林这样美,桃花易败,春风一过,开遍了枝头,春雨落了几回,也就落入了土里,无声无息,一如岁月逝去,也无声无息。
何为岁月无声,原来除了当下静好,还有一人无尽孤单,拥着岁月无声。
西宫那片桃林,在不该走水的季节走了水,说是后院十里桃花焚了个干净,连着住在里面的人也焚得骨灰都寻不见。
守卫西宫的侍卫步军悉数在圣上站到西宫殿门时哆嗦着跪下请罪,本该动怒的人却没有动怒,径自走进了殿内,去了烧毁的桃林,里面烧得乌黑的平地兀自立着一只石桌,也是黑的,进来时几个奴才连忙会意着扑过去将石桌蹭了个干净,桌上中间有一把灰屑,他还记得,这个石桌该是常年放着一把秦筝的,这把筝,也一起化为了灰烬。
坐了也不知几个时辰,皇上吩咐,“去清风苑”
“摆驾清风苑”尖细的嗓音永远对应着高楼宫墙的琉璃瓦,突兀而不失夺目,一则夺目,一则刺耳。都是彰显着与众不同罢了。
清风苑的人还是老样子,只是这回却是没有醉,周薇素面朝天,见到大宋天子也不过行了个简单的礼,对于亡国之人来说,礼数即便不周全也要为了仅存的一点尊严摆出一副冷然的样子。
临安初见,眼前这个落魄文人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而今转眼三十几了,他赵匡胤也已四十有余,旧时莫回首,回首当断肠。
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好,亡国之君也罢,都只想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只是一个担着国家大事,连懈怠一丝一毫也要被史官带进这千古史册。
多年不敢沾酒的大宋皇帝,并着这位南唐沦为阶下囚的国主,一夜饮酒。整晚醉得说胡话,随从都被退到了外面候着,谁也不知道,这一个曾经的一国之主,与如今的中原之帝,怎会仿似认识了很多年一样的朋友,借酒胡闹。
这是开宝六年,朝廷里公布了西宫太后与当年周朝世宗之后郑王宗训暴病身亡,于三月殂,谥恭帝,同葬于顺陵。
七月,诏改各州马步院为司寇院,委派新及弟进士,九经、五经等任司寇参军,专治刑狱。皇帝亲覆试举人,由是殿度为常式。改诸道州府马步院为司寇院,废除用牙校为判官断狱之法,用新进士或相当之人为司寇参军。交州刺史丁琏遣使入贡,宋封琏为交趾郡王。赵普罢相。
皇帝诏参知政事薛居正监修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代史。卢多逊、扈蒙、张澹、李昉、刘兼、李穆、张九龄参加编纂,历时十八个月,于开宝七年完成。全书共一百五十卷,本纪六十一卷,列传七十七卷,志十二卷,目录二卷。
说书人依旧说着前朝说着帝王将相的英勇事迹。
那年那月桃花灿烂,江山纷乱,谁在乱世里,平平淡淡,烹茶入画,引歌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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