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相忘江湖-月留影④
苏冉与连萱进了文萱殿,这座宫殿是郭威赐给文萱公主的,郭威即位后,连萱也加了封号,封为大周第一位公主文萱。
掬水洒落了尘后,苏冉才道,“不如你给你姐姐写封信,问问她的意思,若是能来,我想她是会来的,毕竟,她只有你一个妹妹”,连青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苏家人,苏冉自然也知道,她不会把她当妹妹。
江南八月,把酒湖上,清歌一曲,欢畅一场。
从画舫中掀开帘子出来的是念霜,随后是转着眼珠四处张望的笑笑,一见了四处人多便又缩回了船里,念霜旋即掀开帘子又进了去,看笑笑那窘样顿时哭笑不得,“不就是唱个曲儿,你怕什么”。
“怎么……怎么就非要我唱了,窅娘姐姐不是在吗!”笑笑驳道。
正与连青说话的窅娘回过头来,“方才是谁夸口,要把念霜比下去了?”。
笑笑语塞,念霜瞄准了机会把人揪出去,扯开嗓子便喊了,“今夜由我们的笑笑姑娘清歌一曲”,外面热闹了起来,这船画舫是全临安最有名的歌舞坊,每月十五画舫游湖一夜,歌舞即兴表演,费用全免,而支撑这巨大开支的后台并不是什么官家贵爷,而是一家开在临安的正规歌舞坊,歌舞坊名字叫桃花色,里面七十七位女子才艺双绝,容貌姿色皆是上乘。
看画舫表演是费用全免,进桃花色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桃花色规模比之青楼建筑有过之而无不及,占地几乎全临安最大酒楼的五倍,且造了三层,要进桃花色的门便是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是一般员外老爷家小妾一个月的开销了,一楼茶水,糕点随便点,费用算在入门费中,既进门交了一次费用便不用再交别的茶点费,为了避免钻空子,茶水只添一次,糕点只上一次,实则,在别处的话即便有人交过钱在此坐上一整天,十两银子也足够了。光是进个一楼便要交十两银子,茶水还不管够,这家歌舞坊的主人实在吃人不吐骨头,所以这里一楼的人向来不多,他们来了付了一楼的钱就都上二楼,二楼是歌舞台,中央高台足占了小半桃花色的落地面积,入二楼,门费需五两,五两金子,这里只收金子不收别的任何东西,银票与珠宝可以到三楼消费。而三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一个院子,便是一条盘旋而下的玉梯。
乍得一听桃花色不过是个歌舞坊,收费却贵得惊人,喝个茶水十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呢!可是愿意掏的怎么就那么多,于是好奇的人越来越多,而探寻过一番去第二次的更是越来越多。
且说一楼不受待见的茶水间,比之楼上是清静了不少,那也是别处正儿八经的茶楼比不得的,这处贵,自有贵的道理。
这里光是茶叶便是千金难求的“大红袍”,大红袍的茶树生长在武夷山天心岩的高岩峭壁上,哪里两旁岩壁直立,常年有细泉流出,滋润着茶地。长在这样地方的茶树,采摘更是难上加难,千金难求便由此而来。
稍微有点见识的看到一楼这样的排场,便知晓上面必定更是名不虚传,进门这十两银子,兴许还够不上那几钱茶叶的价。
二楼的歌舞尽兴自然不必说,其金贵之处在一桌一凳,一珠一器。
桌凳取材于檀木,檀木难求,紫檀木更是难中之难,檀香紫檀,越柬紫檀,大果紫檀,鸟足紫檀,降香黄檀,纹理木,抑或是香味四溢沁人心脾的降香黄檀,但凡还能在这乱世中搜罗出来的檀木,都出现在了这里。
搭起这起舞高台的是制琴身才舍得用的桐木,踩上去发出的声音极清脆,起舞时便像是踩在琴弦上动人。
就连装置茶水糕点的杯盘也是采用当下最精贵的白瓷制的。
素来被视为身份低贱的舞女,一身流光溢彩,通身简简单单的朱钗裙衫,一衣一饰就够买下数个豪华宅子了。
有骚客看了第一次后故地重游竟还记得三年前桃花色开张时第一位上台的女子衣饰,金丝八宝攒珠髻,发髻上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赤金盘螭巊珞圈盘着飞天髻,玉涡色的缕金百蝶穿花裉袄,外罩着一层曳地望仙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金九凤钿儿零零细细,金花钏左右手各一只,金累丝灯笼耳坠与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交相呼应。澐菲妆成起舞顾盼生情。
至于三楼,三楼贵就贵在那条蜿蜒盘旋到地面的楼梯,当然不是梯子取材值千金,又不是金子搭的,而是梯子下去,品的亦是茶,谁人不知桃花色倚着临安西湖,来过这里的人都说,西湖几乎要成为桃花色主人家的后院了,从楼上下来会有侍女领着游湖品茶赏舞,这里的舞也许没有二楼专业舞者华贵,舞技却不会逊色多少。到了这里便是重在品茶了,最新鲜的西湖龙井,经由处子采摘烘制现泡,泡出来的名为处子茶。
此茶必由处子泡制,而且得是心地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在加工时全神贯注,把自己的少女之香传到茶叶上,所以仅仅是处子之身还不行,必须是真正的爱茶之少女才能做到。这样的女子自然是少之又少。且泡制过程繁杂,此茶女必须在为客人泡茶的前一日全身用茶香熏过,一日之内不得进食,做足了功夫才能登船为客人表演。
处子茶的表演有几分惊艳,却并不情色,由预先选定好的处子登船后,弹一曲琵琶曲
,再将衣物除尽,茶叶先用无根之水过滤一遍,再用清晨露水润着,放到女子胸前捂着,一直捂到茶水温热,这便是泡的过程了。
此间,也许取材不是最贵,却是桃花色收费最高的,几乎是千金上楼,这儿每日来的人都是风雅之人,日出到日落一整天,统共最多也就五人,少时也有一人。上三楼的都是求精不求多,这个地方,或说整个桃花色,赚的便是达官贵人却又自诩高雅的人的银两。乱世固然流民乱窜,富的却不影响他们挥霍,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刻又要发生什么,有钱自然要先享受,桃花色主人大抵就是抓住了他们这个心态,所以才不惜血本,往里投注了一个国家几乎半个国库的钱,造势庞大,宣传得力,进去又是名不虚传,这桃花色自建立后第二年便把成本收回来了,如今正当发展地红火。
“连姐姐,兰姨打理的桃花色可比醉千年赚的多了”窅娘在画舫中掩嘴轻笑,外面吵吵闹闹,根本听不到船内人说话。
连青也笑了笑,“兰姨打理什么都是最好的”。
窅娘道“把各地的铺子分店都关了才凑出那么些本钱开这家歌舞坊的,当初我们还担心得不偿失呢,好些请来打下手的姑娘都几次起了走人的心思,亏得兰姨气场大,几句话就把人唬住了,我们舞坊的姐妹也不用像在醉千年般强颜欢笑以色事人了”,说这些话时,窅娘是真心地为姐妹们高兴。
当歌女,虽然身份并没有多高,却与清倌天差地别,至少在这些女子心中是天差地别的,而且这些风里浪里走过来的女人,知道怎么样最能让男人心甘情愿掏银子,应对起人多的乱子时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还不得罪那些有权有势的财神爷。为人处世能做到这样圆滑的,不是受过真正世事压迫人情冷暖的女子是做不到的。
“桃花色的第一支舞后打响了名号,窅娘,兰姨定是给你记了头功”连青温和地露着淡淡的微笑。
窅娘有些不好意思,咂了一口青瓷杯中的女儿红,“我的舞还是当年小姐教的,头功也该是你的,说到两年前第一次登台,现在还惊着,台下几百人眼睛盯着”。
连青只是露着笑,没有再回话。
又沉默了,窅娘心底无声地唉了一口气,世事无常,大家都变了,转变最大的是大小姐,以前虽话也少,却还能开玩笑,和兰姨与她们都还有说有笑的,如今愈发不爱说话,不管什么话题都只是应着,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过几日六皇子与周小姐要来临安,连姐姐,我受过六皇子的恩,有时候,他托的事也不能不应着,所以……”窅娘来临安不但是为了给兰姨帮忙的,四年前她把六皇子被软禁的消息带给周蔷后就留在周府,两年前兰姨与念霜想到她留在别人府里,便说设法带她走,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与六皇子一说,六皇子想了想也说好,并交待了一件事,留意着吴越二皇子的动向。
兰姨得知时,便说了,吴越二皇子,哪里是一介平民想留意就能留意到的。
窅娘默声,吴越二皇子一直与六皇子有书信往来,只是六皇子一直不敢完全信任他,早就想安插亲信过去,毕竟先前放在二皇子身边的都是奴才,对于六皇子来说,窅娘与别的奴才是有差别的,至于为什么,窅娘并不知道。
六皇子将二皇子的日常生活都告诉了窅娘,二皇子有便装微服的习性,窅娘见过他的画像,也知道他的基本习性,西湖便是他常来的地方之一,所以要留意他并不是不可能。
兰姨如往常一样,没有过多干涉别人的私事,她手底下的人本不该还与别的人有这些牵扯,只是窅娘在还是小奴的时候就与她们相熟,在兰姨看来,这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子,加上只有一半汉人血液,要在江南这样的地方过得好,要么是有权贵依附,不然便定是要被糟践的。韩若兰流着一半外族的血,小时候该受的都受过,若不是被唐门收留,她就死在了大街上,后来因为与唐门少主之间的感情纠葛,才十四岁的她离开了唐门,因为情伤走上了杀手的道路,进了杀手们,三年功夫弑主篡位,怪不得韩若兰无情无义,是杀手门门主逼得她走投无路,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的杀手门门主韩若兰.
时隔十几年,连青刚遇上韩若兰时,连青才十一岁,而韩若兰,当了两年杀手门门主,十九岁的她年少气盛,自己门下的人被唐门少主夫人郁如烟折磨地不成人样扔回来,虽然明知是挑衅,她还是夜闯了唐门府邸,抓走了郁如烟。
只记得郁如烟被抓了绑在刑架上时,还不知死活地喊着,“别以为我不知道,少阳不爱你,你因爱生恨,想杀了我解恨是吧,你杀啊,杀了我少阳一定会踏平了你的杀手门,你个恶毒的女人!”。
韩若兰手中的刀挥出去,光是剑气就划伤了她的身体,扫过脸部时,郁如烟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血从脸上滴下来时,她尖叫一声晕过去,她是接受不了自己毁容。韩若兰冷笑一声,“唐门治疗伤口的药物那么多,这样也能吓晕,真是名门小姐的气质”。
她其实是想杀了她,毕竟没有谁在欺负到她头上了以后还能活着走出杀手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刀已经架上郁如烟的脖子时,她却没敢下手,杀人本就是她的强项,自己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人与被杀早就司空见惯,可是这个女人是唐少阳的妻子,把她杀了,就意味着唐少阳这辈子都只能和她做仇人,她虽然已经和唐少阳再无瓜葛,也恨着他,可是,却不敢想象有一天他她们二人也要刀剑相向,你死我亡。
于是,韩若兰在离开杀手门处置犯人的暗室时,只说让她生不如死,却没有让人杀了郁如烟。只是她没有想到,回来时会看到郁如烟会被她手底下的人……侵犯,她杀手门的人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一般对付囚犯是上酷刑,烫铁灼肤,鞭笞……无论是哪一种刑罚都好过郁如烟被强、暴。
而此时,唐门已经来了要人,作为郁如烟的丈夫的唐少阳自然要来,唐少阳如往日一般,冷酷狠戾,带着几个唐门的护卫大大方方进了守备森严里外三层围着的杀手门。
下面的人来报时,韩若兰咬牙提剑转身出了地下室。上了杀手门大厅,唐少阳正端端正正坐在旁侧的椅子上,看到韩若兰出来,他冷冷勾了一抹笑,“韩门主抓人都抓到我唐门来了,是门主接不到单子,手下的人无事可做了吗?”。
韩若兰剑出鞘,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我是抓了郁如烟,打得过我你就把她带回去”。
唐少阳手中一支玉箫,一晃横到胸前,“韩门主是忘了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还是忘了自己的武功是谁教的?”。
“唐少阳,我早已和唐门恩断义绝,我最后说一遍,我没有偷你们唐家的秘籍,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韩若兰败在了唐少阳手上,唐少阳始终是念旧情的,打伤了她后便收了手带人冲进地下室。他扔下她进地下室的那一刻,韩若兰笑了,笑得几近疯狂,当他带着郁如烟出来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与他过招的过程中,她没有用过一招他教的武功,她跟他学了七年功夫,暗器剑法早已根深蒂固,在杀手门不过五年,这五年即使杀人无数,也多是暗杀,一招击毙,打斗时并不适合使杀手门的招式,从出手的瞬间她就知道她会输,她韩若兰是什么脾气,说了与唐门恩断义绝就不会再用唐门的招式与人决斗,何况这个人是唐门的少主唐少阳。
果不其然,唐少阳抱着人出来的那一刻,神色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寒冷,让她止不住浑身一颤,他说“两日后,我唐门血洗杀手门”,一句话,飞身上了屋顶,一飞一跃便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撑着重伤的身体,挥剑指向立在两旁的下属,“谁让你们这么这么做的!”。
韩若兰以为是自己管教下属不力,却没有想到是有人故意为之,杀手门左护法拍着手出来,毫不掩饰其野心,“这招果然能让你与唐门反目”。
“梁成,你个叛徒!”
“我是为杀手门的未来着想,以你的功夫即使不能赢了唐少阳,也至少能重创他,你敢说你手下留情不是有私心?再说,你一个女人,有什么能耐带着杀手门的兄弟杀出一条号令江湖的血路!”梁成篡位的意图显而易见。
韩若兰持剑,吐了一口方才在唐少阳跟前忍下的血水,“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想当门主”。
“平时我是打不过你,我等了几年等的就是今日,这世上也只有那个唐门的少主能把你伤成这样,如今的你还有什么力量与我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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