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辰知道,这些女子是不能和郁蓝相提并论的。但是他内心深处,总想用这些个例子,敲打敲打那倔强的女子,让她早日归顺自己的怀抱。
将近七月,葵倾赤,紫薇浸月,木槿朝荣,蓼花红了大半。随州城不算太炎热,但天气也称不上凉爽。稍微有钱的人家,都开始从冰窖里拿出冰块来镇水果吃。雷辰尝一口冰镇西瓜,便不想再吃第二口,只等着美人赶快出来为他散去暑意。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郁蓝始终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类型。
只听屋子里传来小丫鬟一声低低惊呼,雷辰来不及派人去看个究竟,小丫鬟已经跑出来,惊惶地对雷辰道:“主子!夫人、夫人把衣服给剪剪剪……”
“剪什么?”雷辰愣了一下,却见郁蓝施施然推门出来,将一件看不出形状的破布丢在地上。
郁蓝无视了震惊一圈的人,淡淡道:“羽毛我留着了,估计还能做个鸡毛掸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雷辰简直无法理解,还有些回忆被毁的心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堂堂储君殿下还会心疼一件破衣服吗?”郁蓝瞥他一眼,“你想看我跳舞,好啊,拿出点诚意,弄个旧裙子来是什么意思,羞辱我吗?”
雷辰不知道自己是生气她的行为,还是生气她蛮不讲理的话,或者两者皆有,总之快让他气疯了:“你!”他豁然起身,怒道,“颜丹歌!本宫已经对你如此耐心,为何你还要任性地一再挑战本宫的底线!”
郁蓝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冷漠,整个人一扫之前的慵懒,仿佛张开了浑身的长刺,她毫不客气地反问:“是谁在挑战谁的底线?储君殿下,你要的答案我很久以前就给你了,现在是你在拼命地想要寻我的麻烦!”她咬咬唇,道,“我已经不是红粉阁的玉人,凭什么还要为讨好男人跳舞!”
雷辰本来气得简直要爆炸,听到她最后一句,莫名想起她之前那一行行墨迹淋漓的诗句,还有滴落在纸上的水渍,不知不觉心中一软,道:“我没有轻慢你的意思。只是当日那舞太美,真的很想再看一次……纯粹地觉得美好。”
郁蓝冷哼一声道:“对你来说只是一支可有可无的舞,对我来说,却是屈辱的见证。”
雷辰叹口气,挥手散去了下人,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那你也不该将霓裳羽衣剪破。这要我如何向姑姑交代?”
郁蓝道:“你叫她直接来问我便是。”正说着,郁蓝忽然察觉了一道不寻常的眼神,转头望去,却发现了一位故人,她皱着眉看了看那女子赶忙转过去的背影,道:“晚灯?那是晚灯吗?”
雷辰点头道:“是你以前红粉阁的玉人。”
郁蓝想起刚刚惊鸿一瞥看到晚灯娇美容颜上的伤疤,不由得问道:“她怎么似乎有些不同了?”
雷辰便叫住晚灯,叫她过来。除却脸上的疤痕,晚灯依然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身若扶柳,貌若百合,她向二人深深行礼,开口道:“贱奴晚灯,见过城主大人,见过城主夫人。”
郁蓝摇头道:“我不是城主夫人……晚灯,你这些年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在这里,还……”她想起那一日席地而坐,纤纤玉指弹奏出美妙旋律的素服女子,怎么也无法跟眼前明显憔悴许多的人联系在一起。
晚灯轻声答道:“夫人离开以后,妈妈重新执掌红粉阁,不知得罪了哪家达官贵人,硬生生将阁子贱价买下改成了赌坊,阁子里的姑娘们,只有几个被赎走,其余不是为奴为婢,就是下落不明。”
郁蓝皱眉道:“得罪了谁,沉璧与阿八呢?”
晚灯答道:“沉璧身染重病,已经撒手人寰了。阿八带着她的女儿,不知去向。”
郁蓝怜悯地看着饱经风霜的晚灯,道:“你也算是颠沛流离太久了……呆在这里如何?”
晚灯再次对雷辰深深施礼,道:“城主大人对我等贱奴一视同仁,从未有过半分鄙薄,在漆雕府这里,比之前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还是沾了夫人的光,两位大恩大德,贱奴没齿难忘。”
郁蓝见她又想跪拜,连忙将人搀扶起来,道:“别一口一个贱奴了,想当年我与你学琴,学到了不少好东西,你也算我的半个老师,这可是折煞我了。”
晚灯听到她说半个老师,心头大震,她已见过多少人情冷暖,看清了世人斑斓面目下冷漠的心,习惯了背叛和鄙夷的神情。早在当初知道冷凝香其实是将军夫人时她就知道她们是云泥之别,自己经历那噩梦般的一番后更加明白两人的距离何止千万里。但今天,眼前这女子的态度竟然一如当年,没有丝毫趾高气扬,怎能令她不为之感触和动容!
她眼中满含热泪,低低道:“夫人这才是折煞贱……晚灯了。”想起郁蓝不喜欢她自称贱奴,她连忙改了过来。
郁蓝转头对雷辰道:“他乡遇故知,也算喜事一件。不如让晚灯留下来,继续教我弹琴。”
雷辰点头:“当然可以。”这时候的雷辰只当郁蓝是遇到故人,想要多与之亲近。那晚灯看着安静老实,他也颇为放心,心想两人互相影响,说不定能让郁蓝那倔强冷漠的性子缓缓。他完全没有料到,郁蓝不可能做无用之事,她现在铺下的每颗石子,都是通往离开的大道。
郁蓝拉着晚灯的手,心情很不错,雷辰拿来霓裳羽衣让她表演的事情让她恼恨,但她也算发泄过了,而且堵得雷辰没话说,此刻眼看距离计划又进一步,她便有些诗情画意的心思浮上来,对雷辰道:“既然晚灯在这里,虽然霓裳羽衣我是不想舞了,但别的还是可以来试一试的。”
雷辰一愣,听出她话里示好的意味,立刻一喜:“丹歌这是要……?”
郁蓝笑着对晚灯道:“还记得那时候我教你的春日歌么?”
晚灯点点头:“至今半字未忘。”
郁蓝笑道:“晚灯歌喉宛如黄莺出谷,我最喜欢你唱春日歌,等会儿你唱歌弹琴,我来给你伴舞。”
此时已经暮色降临的时候,深蓝的天空露出了清明的月色。雪白的梨花照亮了天色,隐约可以听到墙外一片喧闹繁华。雷辰说,今日是风筝节,晚上没有宵禁,外面百姓在游玩欢呼。城主府院子里的石制灯照亮了一丛丛梅花,长廊下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衬得喜庆却静谧。婢女们身着桃红柳绿的服饰穿梭其中,一派富贵风流的景象。
郁蓝没什么时间准备跳舞的衣服,只粗略叫小丫鬟拿了几件裙子过来,趁晚灯调弦的时候,大刀阔斧地将那几件裙子一扯,再一缠,一裹,命小丫鬟在一些地方缝了几针,便抖了抖那件临时做出来的裙子,问晚灯:
“你看我穿这件,是不是有点毁你的歌儿?”
晚灯低头调弦,笑着道:“夫人说笑了,是晚灯怕毁了夫人的舞才对……”说着她抬头,却是怔在那里,看着那件鹅黄的长裙,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艳,她几乎要口吃了,“这、这是夫人刚刚自己做的?”
那件裙子已经看不出来拼接的影子,说不上繁复,却是一件样式奇异的裹胸,叠在一起的地方隐隐透着富贵复杂,下摆是大朵大朵奢华妖艳的牡丹,袖口边缘金线绣着锦绣繁盛的菊瓣。郁蓝也不知怎么弄的,在裙子下方弄了许多长长的金色流苏,看起来宛如碎金流水般美好。
她们准备的过程雷辰被赶到外面去,不许围观。直到两人差不多准备好,才放他进来。
雷辰看着眼前的一幕,着实愣在那里。一枝梨花随风轻轻摇曳,黄衫女子坐在青石上,一柄油纸伞下,身旁一丛压弯的竹子,青翠翠的,挑着一盏晕黄的灯笼倾斜在身边。灯光照亮了落在她身畔的梨花。
接着有琴声缓缓轻吟,像是石子落入深潭,溅起一圈圈细纹,一点一点荡散开来,那景色如诗一般,雅致风流,透着碧色的哀婉。雷辰看得摒住了呼吸,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那景象这样美好安宁,让人舍不得打扰。
黄衫女子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一阵清丽的歌声响起,带着无限温柔缱绻,仿佛随着花枝微微摇荡,她终于慢慢站起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随着响起。雷辰这才发觉,她竟然赤裸着双足,纤细雪白的脚踝上红绳系着漂亮的金色铃铛。
“春和景明,芳草花影,木兰成笔,书画空穹……”
她终于放下了那伞,风神秀彻,清雅俊朗,抬着桃花一样的眉眼,露出一双眼睛却是水亮,在夜色里也是闪闪发光。风吹满树的夜露从花枝上摇落下来,像一首伤春的诗。梨花烂漫,如云如雾,高雅洁净,如坠仙境一般。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梨花落在她雪白细腻的双肩上,一时间竟然分不出谁更白来。
晚灯的歌声与琴声还在继续:“延河边,流水泛酒,翠草成茵,花落为褥,独醉春风……”
在飘渺的琴声中,郁蓝终于动了。她早先用霓裳羽衣跳的那一舞类似奔放热烈的胡舞,这次则更偏向于民族舞。她动作柔美,在温婉的音乐当中,她的长裙翻转如一朵暖色的云,远远地看去,仿佛就是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孔雀,高贵优雅的孔雀!
她用柔嫩纤细的腰肢,灵活的手指,轻盈雪白的双足,舞出神秘而温柔的境界。雷辰不知道自己要用怎样的文字和预言,才能细致描绘出他所见到的浩瀚的美。她时而侧身微颤,时而急速旋转,时而慢移轻挪,时而跳跃飞奔……左手指尖柔韧地蠕动,一阵一阵传递给右手指尖,指甲晶莹闪耀,美妙地悸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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