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教习的妇人没来,老鸨倒是扭着那肥胖的腰身来了,她捏着兰花指对郁蓝道:“妈妈去求先生算了算吉凶,给你取了个花名,叫冷凝香。从今天开始,昨日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管以前是什么样子,你就只是冷凝香了。你呢,要特别注意点,对那些一般人都拿着点儿,轻易别笑,照着教习妈妈的话做。你的姿态越高,那些男人就越捧你,懂吗?”
郁蓝点头:“明白。”这是要她走冰山美人的路线了,不错,挺符合她现在心境的。
老鸨想了想,又问:“琴棋书画,你哪一样最精通?”
钢琴她精通,但古琴郁蓝只略知皮毛,书法跟绘画都是鉴赏起来水平可以糊弄人,自己亲身上阵就完全等于小孩涂鸦了,棋倒是会下,但那水平连陈子溪都斗不过,前世她有信心,在这边却不太敢确定。不过瘸子里面挑将军,也只能说这个了。于是她答道:“棋还行。”
于是教习妈妈的功课完成以后,郁蓝平日里的学习课程又多了一门下棋。从这一天起,老鸨便开始了对郁蓝的包装渲染,这位胖胖的妇人看起来庸俗不堪,居然也知道广告宣传,私下通过各种渠道让人流传开关于新玉人的小道消息。
在各种舆论和香艳传闻使人们的好奇心到达顶峰时,郁蓝终于要第一次登台了。
很快到处都传开了:红粉阁有个冰山美人,传闻她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冷香,博得她一笑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据说她儿时双目失明,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神秘老人替她治好,从此以后她便具有了看穿人心内龌龊的能力。只有对将来大有所成前途光明的人,她才笑得出来。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光凭能看穿人内心这一点就能引得数不尽的人趋之若鹜。谁都想试一试,自己是不是光明前途之人,不管那冷凝香是不是徒有虚名,光从哪里博一荣誉也算件美事吧。何况这红粉阁品质还算不错,应该不会让人失望。
在拥挤的人流之中,雷辰从马车款款走下,清朗的阳光洒落在身上,他手持描金折扇,带着和煦的笑容,英俊的姿容看痴了不少过往的少女和少妇。在属下无奈的眼神中,他径直踏进了红粉阁。
随从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位储君大人自从前些日子那件事发生以后,一直心情郁郁。虽然面见大臣时依然笑容不减,但处理政事时明显躁进许多,这个月已经被皇上训过两回。他们看看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句话:真真是红颜祸水啊。
说到那位颜小姐,从酒楼的一见钟情,到后来发现对方已有夫君,没等储君大人想清楚对策,人又直接死无全尸,任谁都会失落个许久的吧。不过沦落到逛青楼地步,是不是有点掉价了?随从们眼中带有隐忧,不知道那个仅仅见过几面的女子何来那么大的魅力,竟然让储君殿下失落到这种地步。
雷辰此次南下并未声张,此地官员也不知情,他不理会随从的想法,随意找个不怎么让人注意的位子坐下,摇着手中折扇,等待那位传闻中的冷凝香姑娘出来。他进青楼只是路过听闻那青楼女子可以看穿人心的传闻,觉得新奇便来见识见识罢了。看看周围浓妆艳抹轻浮妩媚的一众妓子,雷辰心里对那位玉人并没有多大期望。
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了。不过……他心里微微一顿,那位颜小姐或许算得上一个,只是……红颜薄命,唉。没等他心中的嘲讽化作脸上的表情,随着一声清脆击鼓声响起,新玉人的出阁花会开始了。
先上来的是常见的歌舞,在看惯了皇家演唱团的雷辰眼里队形说不上特别整齐,歌曲也低俗简陋得很,但胜在衣装裸露、动作大胆,底下的看客们个个十分亢奋。雷辰看着这光景,心中又是一阵不屑,纯粹靠卖弄风情的歌舞,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随着歌舞散尽,台上忽然安静下来,只留一扇玉雕云纹屏风,掩映在花影扶疏之中。陡然安静下来的场子显然让看客有些不适应,开始小声交谈。直到清泠的琴声慢慢响起,旋律如同溪涧流水,悦耳动听引人入胜,众人沉浸在琴声中,屏住呼吸,看着一个修长曼妙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屏风后。
只见屏上一株梅花茕茕孑立,透着说不出的傲骨风姿。接着便出现了一幅曼妙的剪影俯下身去轻轻去嗅花香。微微垂下面目的优雅身姿,一枝摇曳的梅花,在半透明的纸屏上,雅致得纯粹又暧昧。那曲线蜿蜒的束裙和静静伫立的高洁之态,让人心中瞬间如千蝶绽放,如柳絮纷飞,如千里冰霜,如十里梨花静静绽放,只想沉醉其中。
其实如果这道身影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也许大家并不会感到过分的震惊,但她站在那里,模模糊糊只剩一个剪影,却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只觉得对方遥远清冷地如同恍惚中的幻觉。
如梦似幻的场景没驻留多久,琴声忽然戛然而止。就在所有人感觉心上如同猫爪在挠,要受不了时,屏风后的女子忽然缓缓开口,清冷如冰的声音低低道: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接下来的时光变成了在场所有人的一场盛大而难以置信的梦境,一句句问话像是来自遥远的苍穹之上,如同一道道冰棱,划破重重乌云,碎裂成无数的光怪陆离的镜面。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一字一字,如同钟鼓雷音重重敲击在心头,雷辰牢牢盯着眼前的人,目光狂热地想要将对方吞吃入腹。这是哪里来的仙人,发出如此警世之言?他无比庆幸自己走进了这里,无比庆幸自己有耐心等到了这一刻。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悠远冷漠的音调画上了休止符。底下所有人寂静如死,不知是在想这些问题,还是依然沉浸在之前的气氛中无法自拔。忽然间有个书生腾地站起来,不停喃喃着那几句诗,猛地大叫一声,竟似发狂了,大哭着跑出门去了。
这一幕的发生让人们醒了过来,底下嗡声一片,开始起哄要看这玉人的真容。
“这是什么诗?”雷辰喃喃道,要怎样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视野,怎样非凡的学识和超卓的想像力,才能吟出这样的诗!他不知道这首诗是不是屏风后的女子所作,如果是的话……他眸中精光大作,此女她必须占为己有!沉浸在感叹中的大延储君,并没有感觉到这声音似曾相识。
当屏风缓缓撤去,站在那里的少女缓缓抬头看向众人,半透明的轻纱掩住了她鼻子以下的容颜,却更显得一双眸子清润如水,深黑的色泽像是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深湖泊。她穿上这件衣服显得身材极其修长,整个躯体的完美线条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一双长腿,雪白肌肤在开叉的部位若隐若现,看得人心旌摇曳,简直血脉贲张。黑色长发也高高挽了起来,露出洁白颀长的脖颈,如同一只濒死的天鹅,优美而诱惑。
她眼中波澜不兴,只漠然道:“此为天问。”
天问!
仰天耳闻,质问苍天,这是怎样的气势!
原本暧昧奢靡的青楼,在她轻启双唇的瞬间,竟变成了千尺之上冷眼观斗转星移的高阁。坐在这里的每个人这一刻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很快这首短诗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它引得四座嗟叹,引得一书生流泪奔走,引得天下才子或羞愧或叹息,引得无数先驱者开始争而觉醒,红粉阁冷凝香,问天成名!
一眼万年,这一瞬间,雷辰知道自己万劫不复。
如果说前些日子对颜丹歌是一时的好奇导致好感与兴趣,那么对眼前这女子,便是无法自拔的狂热爱恋。他本是薄凉之人,自诩不会轻易对谁动心。但这冷凝香,却只凭一首诗,一个剪影,便轻而易举地扯开了他重重心防,以妩媚而凛然的姿态侵占了他的全部心神。
扫一眼台下或贪婪或淫靡或敬佩的眼神,郁蓝坐在台上,精神有些恹恹。前几天老鸨就在准备这件事,绞尽脑汁给她想了一堆出场方式、一堆的出场台词,一个比一个出格、一个比一个艳俗。不愧是青楼的人,即使设定了冰山美人的性格,老鸨依然只往香艳的地方想。郁蓝看着那些窘窘的台词,觉得不能这么忍下去,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吟诗?老鸨听完她的计划,开始皱着眉觉得太清淡,但让她试着念了几句却觉得可能有意外的效果,干脆把台词的任务也交给了她。郁蓝哪里有编剧的经验,本想干脆剽窃了一首诗仙李白的诗,前世可是家喻户晓小学生都会背的,谁知道这里的人虽不知李白,却个个知道他的诗。
搞得她忍不住怀疑这里是不是来过别的穿越者,剽窃了一堆诗。她脑海里留下的诗词不多,但屈原这首《天问》却是她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她父亲还在时最爱这首,强迫她背了一遍又一遍。幼时很多句子不明白什么意思,很多字不知道怎么写,但是她牢牢地记住了。
考虑到实际情况,最后她只挑选了其中比较容易理解而且不蕴含典故的几句,这首辞就是当年只有几岁的她都听得心生震撼,这些稍微认识点字的客人,体会绝对比她深。反正她也没准备多么清高,作为一个杀手能活下来是最重要的,节操什么都一边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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