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阴谋(下)
前脚刚跨进天罡宫,就有太监通报高公公已等候多时。
明泉当下两步并一步地朝里走去。
两日未见,高绰君的气色好了很多,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高叔叔免礼。”她一把扶起他欲下跪的身子,带到椅子上坐下。
“请皇上切莫如此称呼奴才。”
明泉心里一痛。奴才,这样卑贱的字又怎么能冠到他身上,正当盛年的他,原该遨游诗会,受万人瞩目,风光无限。如今却埋身宫里,形容枯朽。
“‘公公’二字原是父皇避忌旁人嫉妒才不得不如此。但朕不同,朕无此顾虑。若不然,朕便以先生称之。”她收敛心情,想了个折中的方法。
高绰君见她语气坚定,知道多说无益,反显矫情,因此不再拒绝。
“高先生急着找朕所为何事?”明泉暗打主意,高绰君一直兼着大内总管的位置,若他肯帮她,也就没刚才那闹剧般的一幕了。
“奴才……”
“只先生与朕二人,称我便可。”她也知道高绰君身份再特殊,还是宫里内监。所以有些事情也不能做的太过。
高绰君谢恩后道,“我想回家省亲。”
省亲?明泉的面容顿时一僵。
自古太监进宫后,除非跟着皇帝去祈福祭祖,不然鲜少能再跨出宫门的。
“皇上若是为难……”高绰君自然知道规矩,如果不是母亲病危,他也不会提这种要求。想到从小对自己疼宠有嘉的母亲,他不禁泪眼潸然。当年他一意孤行,以状元身做了奴才命,不但气得父亲与他断绝关系,连姓名也开除出祖谱。惟独母亲,还暗自书信往来,一如既往。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
“不必多言。”明泉挥手。
他心下一凉。
“朕准了。”她浑然未觉对座的人因她的话心情大起大落,“不过得按个好理由才是。”
高绰君默然地等在一边。理由他早已想过,不过还是由皇上自己提出来比较好。
“春祭将近,”她沉吟了下,“听闻频州有一处先祖父的衣冠冢,你去打点打点,朕今年顺道去祭拜吧。”高绰君老家正在频州。
“奴……谢皇上恩典!”
“过了春祭你可一定回来啊。”她苦笑不已,“朕这几日愁也愁死了,烦也烦死了。”
高绰君含笑看她撒娇,“斐帝师博学多才,足智多谋……”
“三天打渔,三天晒网!”她截口道。
他呆了呆,一笑置之,“那皇上不如再找一个专门打渔的人。”
“专门打渔的人?”明泉笑道,“朕等他早日归来。”
高绰君也不含糊,躬身道:“遵旨。”
送走了高绰君,乾坤殿静得空旷。
严实等人都被驱了出去。
明泉闭目养神,手里拿着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桌面。
斐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皇上最近有没有新的诗作啊。”他就近找了把椅子坐。
“寡人闻师来,磨刀霍霍向猪狗……”她睁开眼。见到他,她又想起宫里头那些乱事。
“好大的怨气啊。”他用袖子在空气中挥来挥去。
随手把奏折扔到桌上,她起身,踱步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帝师大人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不知道皇上指的是哪件?”他眨了眨眼,“是指沈大人作狄族陪客?还是皇上大氅失踪?”
“若不是沈大人来,朕还不知道斐帝师私下已见过狄族少主了。”未得圣意,私自以官员身份见外族使臣是欺君之罪。
斐旭尴尬地笑笑,“我完全是以为皇上分忧为目的而去。”
“朕现在不想计较这件。”言下之意就是计较另一件了,“不知斐帝师对今日怀敏之事有何看法?”
“皇上是指对这件事的看法?还是指对皇上做法的看法?若说对这件事的看法嘛……”他慢条斯理地摸了摸下巴,“我第一个要罚的人就是严实!”
明泉一怔。
“请问皇上,盗窃皇上大氅之人应交由谁?”
“内廷执法司。”
“那么周林二人何错之有?”
自然是错了,如果没错,严实不会磕了一头的血。
“再问皇上,皇上是如何得知此事?”
“严实禀告的。”
“那么皇上是以明泉宫之主的身份去的?还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去的?”
“有何分别?”
斐旭轻笑,“自然有差别。若是以明泉公主的身份,那么玉流公主与你身份相当。若以皇上的身份,那天下则无人敢妄议一辞!”
砰!明泉拍桌而起,“你说朕仗势欺人?”
“皇上很久没听故事了吧?我给皇上讲个故事。”
“不听!”明泉气冲冲地回龙椅坐下,侧身相对。
“从前有个穷书生,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得了个县令,他下决心要做个为国为民的父母官。于是上任第一天,他就将县里的穷人都召了过来,问他们有什么苦难。穷人们就说啊,”斐旭笑眯眯地趴在她桌案前,徐徐道,“父母官大人哪,地主太苛刻啊。我们为他种地,为他收割,可他只给我们一点点的钱,连饭都吃不饱!那个县令闻言大怒,说地主可恶!从此田地收成尽归农民自己所有。地主们知道了不依,都跑来找县令申诉。谁知县令说,你们各个脑满肠肥,富足三代,小小土地,何足挂齿!把地主们都赶了回去。”
明泉脑袋稍稍朝他倾了倾。
斐旭继续道:“又过了一年。穷人跑来找县令,说今年收成不好,他们连米都吃不起,可恨那地主还餐餐食肉。县令知道后又是大怒,于是下令让所有穷人都跑去地主那里吃饭。又一年后,地主们穿得和穷人一样跑来申冤,原来这一年来穷人把地主家吃垮了。谁知县令说,如此甚好,你们也该尝尝做穷人的滋味了。”
明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肃容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这么不讲理的县令,哪里有这么笨的地主!”
“不错,世上的确没有这么笨的人。因为世人都会为自己披上虚伪的外衣。”他语重心长。
她沉思片刻,横他一眼,“你还是拐着弯数落朕!”不就是说她以皇帝的身份为明泉宫出头,不够公正公平吗?!
“自古忠言逆耳,惟明君能听之啊。”他及时地送上一顶高帽。
“算了,这件事朕自有打算。”她敷衍道。反正玉流也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徐太妃恨不得所有人都忘记才好,所以玉流宫方面不会再有问题。而明泉宫这边,人死的死罚的罚,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只剩下严实,等下罚他的俸禄治个驭下不严也就罢了。
“斐帝师今日的忠言直柬让朕受宠若惊啊。”她接受之余不免戏谑一句。谁叫他平时闷葫芦似的假扮高深呢。
“皇上不如把它体现在臣的薪俸上?”
只有这个时候知道是‘臣’了。明泉皮笑肉不笑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扔过去,“喏,赏你的!”
斐旭恭敬接下,“谢主隆恩。皇上用过的可是御笔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御赐之物是不得买卖转送的。”她笑靥明媚,“记得早晚浇水,中午晒晒太阳。”
斐旭脸色顿时垮下,“启禀皇上,您赐的是支笔!笔啊,不是花……”
“妙笔生花啊。”明泉继续笑,“难道斐帝师认为朕的笔配不起妙笔二字?”
“何止妙,简直妙不可言!”
“那明年春天,记得邀请朕赏花。”
不知哪位先贤说过: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斐旭边强笑边想: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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