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阴谋(中)
内廷执法司如同皇室刑部,用来审判惩处犯了错的宫人,平时阴气极重。于是明泉叫人提了怀敏和那两个太监往徐太妃的延福宫走去。希望玉流看着生母的面子,不至于太过分。
徐太妃凭着一个女儿坐到现在的位子也是八面玲珑有眼色的人。平时巴结皇帝尚且不及,又怎么会把机会平白推出去。当下眉开眼笑地保证只是小事一桩。
但怀敏被拖上来后,她也忍不住瞪了眼。
“内廷执法司监在哪里?”明泉将手里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敲在茶几上。
门口立刻有个蓝袍太监快步跑了上来,“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太妃娘娘请安。”
“叫什么名字?”无论以前公主的时候,还是现在当了皇帝,她对这班奴才都没正面接触过。
“回皇上,奴才费海英。”
“听这名字你父母倒像是念过书有见识的。”
“奴才的爹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后来因为喝醉了酒,一头栽到湖里淹死了。”他笑嘻嘻地说,一点也没有悲伤的样子。
明泉冷笑,“百善孝为先,你死了父亲到比升官还高兴。”她与父皇感情深厚,因此极痛恨不忠不孝之人。
费海英从容道:“皇上有所不知,我那死了的爹在生前经常打骂母亲,死前还想将她卖到青楼好娶一房新闺女。所以他死了,奴才觉得是报应。”
“你爹纵有不是,好歹育你养你。所谓大孝,终身慕父母。你不尊敬他也罢了,怎么还幸灾乐祸呢?”徐太妃谆谆而导。
费海英低着头,既不答应,也不反驳。
“罢了,亡者已矣,多说无益。”明泉睡了一半起来心情已是郁悒,如今哪里有闲情去关心一个奴才孝不孝顺,“你可知朕为何传你?”
“奴才不敢冒揣圣意。”他匍匐在地上恭敬道。
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自从身边的宫女经常借父皇来看她的机会妄攀龙枝后,她就很少用贴身宫女了,所以身边往来亲信多半是内监。以前日常起居由崔成打理,觉得他精明仔细,为人机灵。后来换了严实,又觉得他沉稳可靠,进退有度。这个费海英虽没有深入接触,也看出此人不卑不亢,既有崔成之精明又不失严实之进退,其机心恐怕还在二人之上。
“那看看身边躺了谁。”她语气微冷。
费海英其实一进屋见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怀敏,此时也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道,“是玉流宫的怀敏姑姑。”
所谓姑姑其实是一宫主管,与崔成以前在明泉宫的地位仿若。
“她可是刚从内廷执法司抬出来的。”她缓缓说。每字都如烙铁般烧在他身上。
“奴才御下不严还请皇上恕罪。恳请皇上让奴才查明此事再……”
“再什么!再让你杀人灭口吗?!”
“玉流公主驾到!”
气势汹汹的质问与太监独有的通传声一道响起。
一个十四五岁的粉色宫装少女趾高气扬地从门口进来,头上的金钗钿花耀得众人眼睛一刺。
“无礼!”徐太妃拼命向她使眼色,“还不见过皇上!”
明泉坦然回视玉流愤恨的目光。
“臣妹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了无诚意地请安。
“玉流妹妹今年十五了吧,到赐婚年纪了。”明泉含笑看着徐太妃,也不叫她起来。
徐太妃知道明泉有点恼了,当下赔笑道:“长幼有序,一切等皇上大婚后再议吧。”
“本宫不要挑剩下的!”她噌地站直身体,目光毫不示弱地瞪着明泉。
明泉也不言语,垂下眸子静静地喝着茶。这事态倒是朝着她的方向发展了。既然来了延福宫,徐太妃就不能不买她的面子。玉流越无理,便越没立场去提怀敏的事情。
“放肆!”徐太妃一拍茶几猛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自己平日的纵容竟养成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性子!换作以前,她怎么和明泉顶撞抬杠,她只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两个都是公主,先皇再偏心,也不至于拿玉流开刀。但现在明泉身份不同往日,一国之君四个字岂同儿戏!“还不给我跪下!”
玉流身子一僵,正要屈膝,突然转头对着那些奴才喝道:“统统给本宫滚出去!”
几个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冲了出去。
砰!
徐太妃顺手把杯子砸了出去,没中玉流,却掉在怀敏腿上。只见她痛苦地呻吟一声,又昏了过去。
玉流当下冲过去,扑在她身上,眼泪如开闸之水倾泻而下,“可恨当皇帝的不是我!不然怎由得她人欺负!”
徐太妃脸色猛得一白,立刻看向明泉。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就算诛她个九族也绰绰有余了。
明泉瞬间在脑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淡淡道:“玉流妹妹都伤心得说胡话了,还请太妃看得住些。”徐太妃的娘家在朝中也小有势力,她根基未稳,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幸亏刚才玉流把那些奴才都轰了出去,不然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徐太妃自然知道这是多大一份人情,立刻道:“玉流顽劣,从今天起,哀家会亲自管家,直到出阁那天。”
明泉点点头起身。
玉流还待说什么,被徐太妃喝了一声,“怀敏都快没气了,还不去叫御医!”
她这才醒悟过来,想叫人,才发现奴才都被她刚刚轰出去了。
“严实!”明泉略略提高嗓音道。
严实立刻带着一个御医走了进来。
“替怀敏姑姑看看。”
御医不敢怠慢,俯身把脉。
“那朕先告退了。”明泉不等她说什么,又带着严实匆匆向外走去。因此没看到徐太妃更加青白的脸色。原来刚才还是有其他人听到玉流那句话的,这意味着除非明泉死了,不然玉流这辈子都会被她捏着把柄!
出了延福宫,明泉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她甚至没做御辇,直接走到最近的碧园凉亭里坐下。
“把那两个混帐奴才给朕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侍卫拖着两个太监走到驾前。
“奴才、周阿富(林循)参见皇上。”虽是跪着,顶冠却不停颤抖,显是怕极。
明泉捏了捏眉心,挥手道:“费海英,你自己来问!”
费海英应了一声,垂手站在一边,厉声道:“你们可知错!”
“知!”
“不知!”
两人嘴里吐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周阿富抖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突然趴在地上猛磕头,连声道:“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林循冷汗湿襟,咬牙默不作声。
明泉哼了一声。
“周阿富!你为何诬陷怀敏姑姑!”费海英站到他面前,当头一喝!
明泉在心里叫了声好。费海英在刑讯上果然有些手段,不问缘由,先下手为强,让对方在心理上溃败!
“奴奴奴才……”他头磕在地上,衣服稀索得相互摩擦。
“皇上午膳时辰已过,不如先用点点心。”严实小心地端上几盘精致点心,夹了几块她喜欢吃的到碗里。
明泉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对费海英道:“执法司的刑具呢,朕只瞧见了怀敏的伤,还没瞧见那些伤怎么来的呢。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一会儿身上就找不出好的地儿了?”
“皇上英明!”林循突然开口叫道,“奴才只是听说前天晚上怀敏姑姑去了碧园,回来时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所以奴才怀疑是她偷了皇上的大氅……这才……”
费海英见明泉没搭理,只好问道:“你听谁说的?”
“是周阿富说的。”他小腿踢了下旁边。
周阿富哆嗦着道:“……是,是,不是……”
“把林循拖到审讯室去!”费海英看出周阿富才是缺口。
林循脸色一白,猛然挣脱上来要抓他的人,一下子朝明泉冲去。
由于两人距离隔得并不远,当下吓坏了一干人等。
只见费海英和严实同时用身体往明泉身上挡去。林循发了狠劲,根本不管前面是谁,只一个劲儿地撞去!
叮!
恍然中是剑出鞘的轻微响声!
明泉眼睁睁看着林循的脸从费海英和严实两人身体中间慢慢放大,然后一下子空白!来不及看清楚,一个身影已挡在面前。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是侍卫统领阮汉宸。
明泉定了定神,身旁的人忽碌碌跪了一地。
“平身。”她听出自己话里的虚弱,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她急忙扔下筷子,换了口气道,“贼子呢?”
“伏诛了。”阮汉宸移开挡住的位置。
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当下露了出来。
明泉脸色愈加发白,胃翻江倒海地闹腾着。
费海英立刻引开她的注意力,“周阿富呢?”
一个小太监强撑着胆子上前动了动他软趴趴的身体,然后小声道:“吓……吓死了!”
费海英说不出自己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
严实趁着当口立刻叫人把两具尸体拖了出去。
明泉喝了口茶,强自把反胃的感觉压下去,歇了会气道,“审怀敏的人呢?”
费海英暗道声不好,嘴上却道:“服毒自尽了。”这是在延福宫得到的消息,一直没机会说,而现在这个时机无疑是最糟糕的。
果然,明泉一下子把桌上的东西扫了出去!
“费海英!朕要你有什么用!”
费海英跪在地上,也不说话。皇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皇上息怒,今天费公公正好不当值。”默不吭声的阮汉宸突然道。
明泉下意识朝他看去,见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容貌英武,挺拔如松,但她偏偏想起那具尸体,脸又硬生生拉了回来,“哦,那内廷执法司其他当值的人呢?!”刚才危机时刻费海英到底以身救驾,她也不愿横加罪名。
费海英松了口气,马上想下去叫人,却又被她制止,“算了,看了更碍眼,统统领二十杖责。”
她突然很疲倦,一种从心底里冒出的深深的疲倦。朝廷的、后宫的,每桩事都令她头疼欲裂。真想就此甩手,一走了之。突然很后悔,为何当初平安郡王逼宫的时候,她不顺水推舟卸了这身责任?以她和子耘哥哥的交情,最多被贬为庶人,流放出宫罢了。那此刻的自己,也许正漫步西子湖畔,陶醉于江南烟雨。又或引马交河,沉迷于北国风情。
“奴才谢主隆恩。”费海英磕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看着满地糕点残屑和碗碟碎片,她针扎般难受。身边虽然战战兢兢地跟了一堆人,可明泉突然有种天地只剩下自己的孤独感。
这就是皇帝的感觉吗?
终究是寡人?
“皇上,清惠宫崔成求见。”小太监跪在地上。
后宫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人多半是常太妃派来的。明泉沉声道:“宣。”
且说崔成一路懊恼不已。严实所料不差,这一幕的确是由他一手导演的。昨天见了严实后,他越想越不对劲,这个昔日唯唯诺诺的同乡显然已超脱了掌控,他必须在他还没站稳脚跟之前将他先一步扼杀。说来也巧,因心中有事,他昨晚特意绕了个圈,好让自己冷静想想,却不料撞见了周阿富、林循和两个宫女的好事。
皇上最恨淫乱宫闱。若将四人抓到皇上面前也算功劳一件。
周阿富和林循对那两个宫女倒有真情,竟愿意牺牲自己来保住她们。于是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在崔成脑中成型。
照他的想法,周阿富他们随便指认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偷大氅,让严实处理。执法司里有不少他的人,严实处理的结果自然不会如人意。自己则找机会向皇上进言,让严实当面栽个跟头,好让皇上知道谁才是真正可用可靠之人。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这件事最后无论是周林二人被捅穿,还是那个倒霉的宫女被处罚,于他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却不想事情发展大大出乎意料。
周阿富和林循不知道是瞎了狗眼还是得了失心疯,居然把怀敏直接扯进了执法司。而他安排在那里的人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棍子挥了下去。
他一得到消息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皇帝、徐太妃、玉流公主三个人相继被扯了进来。
周阿富和林循他有七成把握不会出卖他,唯一顾虑的就是安排在执法司的棋子。于是他当机立断去执法司为那个老朋友送了杯毒酒。
事成之后,他又绕回这边看事情进展。正巧周林二人尸体被抬出来时,他瞧见清惠宫派了人过来请皇上,他正好借此探个口风。
“奴才崔成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在地上,心如鼓捶。虽说是七成把握,但看周林尸体惨状,他也不敢存太多侥幸。
“唔。”明泉心情烦乱,随便打发道,“朕近日实在不得闲暇,你代朕向母妃报个平安吧。”
“奴才遵旨。”崔成的心跌回胸口。
她挥了挥手,“回乾坤殿,传斐旭。”
众人一边应声一边同时舒出口长长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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