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宁绾朱匆匆去见了曹月娥，见她也在曹家安置下来。京中曹家虽然也是人口众多，但是曹家在京中却房舍连绵，几乎占了一整条南仓胡同。

　　临别的时候，曹月娥送出来。两人迎面遇上一位簪金戴银，面上笑容可亲的夫人。宁绾朱随着曹月娥一起与那夫人行礼，口中道：“伯母！”

　　那位夫人待宁绾朱甚是和气，却拉着宁绾朱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好一阵，又问了她不少话。宁绾朱少不得一一都答了，心里却有些不自在，觉得就是被人相看了一样。之后，曹月娥笑嘻嘻地将她送到门口，颇有深意地告诉宁绾朱，刚刚那位，就是京中曹家的宗妇，姓甘，人称甘氏夫人的。甘氏夫人的夫君，是眼下内阁次辅曹经的兄长，现在担任了曹家族长的曹纲，真正京曹的长房嫡支。

　　宁绾朱真想伸手去抹头上的汗珠，居然是京城曹家的宗妇前来相看自己，宁绾朱心想——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离开曹家，宁绾朱便随林建义去了通州庄子上，去见那全氏父子。

　　全小菊正在给受伤甚重的全浩侍疾。看着她容颜憔悴，只怕也是一连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了。可是那全浩看着却脸色发灰，双眼无神，一看便知道是受伤甚重，只怕纵有名医良药，也回天乏术了。

　　见到宁绾朱进来，全小菊转身就“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宁小姐！”接着她便转身，对卧在床上的全浩说：“父亲，这就是当日答应救我们的宁小姐。林先生说了，接您到此养伤，也是宁小姐发的善心！”

　　那全浩挣扎着要起来，宁绾朱连忙请林建义将他按住了，道：“老人家，你且静下心养伤，你看看小菊，她为了你的伤，已经辛苦成这样了。你千万好生将养着，才是正经啊！”

　　那全浩却说：“多谢宁小姐和林先生，为我请大夫抓药，小的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良药虽好，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所以小的厚颜，想请小姐看在我这将死之人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

　　宁绾朱见到那全浩温柔的目光落在全小菊的脸上，立即猜到了全浩想要说什么，正在想着怎么开口，全小菊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跪在全浩榻前，道：“爹，您不要死，您不能不要小菊啊！”说着已经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全浩的话便噎在口里说不出来，只以眼神叹息着。宁绾朱迅速地与林建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颇有意收留这对父女。

　　恰在此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一名拄着双拐的年轻人从屋外冲了进来，冲着全浩和全小菊说：“父亲，千万不可，千万不可让小菊做人家的下人，为奴为婢。我们……你和母亲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不再做哪些为非作歹的主子们的奴隶吗？”

　　宁绾朱听了这话，心中当然不乐意，转过脸去，直面那年轻人，同时双眉一扬，冷笑道：“那，我就算是那些个为非作歹的主子喽？我家与你家毫不相干，只因看着您妹妹可怜，听起来你们全家也像是无辜之人，所以才担着干系，欠着人情，将你们从牢里捞出来。这样一说，倒是我的错了？”

　　年轻人应该就是全小菊的哥哥，全明旭。他听了宁绾朱爆豆一般喷出来的一席话，反而愣住了，半晌才说：“不行……不能送妹妹去做人家做下人。”

　　全浩听了全明旭的话，支撑着从榻上抬起半个身子，道：“明旭，算是我求你好不好，小菊一个女孩子，你难道不愿意看着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愿意她始终跟着你，过我们过去过的那种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日子？”

　　全明旭没吱声，只死死地盯着宁绾朱的面孔。

　　全浩则继续恳求宁绾朱，道：“宁小姐，我们小菊，自小跟着我，学了一身本事，但是她是个女孩儿，我只希望她将来能安安稳稳地长大，然后找个过得去的人家嫁了。宁小姐，小菊跟着你，可以为你防身护院，可以为你做许多事情。小菊的性子是个认死理儿的，她只要认你做主人，便会死心塌地地奉你为主人。小的什么都不求，只求小菊将来能像个寻常女孩子一样，有个合适她的归宿……”

　　全小菊这时已经转过身来，眼里有几分惊惶，看着宁绾朱，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了，你们为什么都不听听小菊的意思呢？”宁绾朱总算按捺住脾气，对屋里针锋相对的父子两个说。接着她转头看向小菊，道：“全姑娘，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寻人帮你写投靠文书，你算是我家义仆。你只要在我身边到十八岁，我自然奉送你一副嫁妆。但是前提是，我需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不受伤害，你可愿意？”

　　屋里登时静了下来，那些大男人们都闭了嘴，目光都聚焦在全小菊身上。

　　这时候全小菊的哥哥，全明旭才有机会细致地观察这位毫不客气的宁家大小姐，他晓得对方对自己家有救命之恩，可是却怎么也抹不下脸来，对这位小小年纪的姑娘感恩戴德。而此时，全明旭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宁绾朱，只见她穿着并不见得有寻常大家闺秀一般华贵秀美，可是神气之间，也没有大家千金那样倨傲，却是极镇定而平静的，一双明眸亮若星辰，仿佛能够给人以力量与勇气。

　　全明旭在宁绾朱身前，为宁绾朱淡定从容的气势所震慑，似乎不由自主地有些不敢逼视，只好转过头望向全小菊。

　　全小菊却皱着眉细想了片刻，突然道：“宁小姐，我答应您，我愿意投身宁家，做您的贴身仆人，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我要照顾父亲……”说到父亲二字，全小菊又扭过头去，望着全浩，面上双泪直流。

　　而全浩则似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望着全小菊，眼中两行泪水也一样滚滚而下。全明旭则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

　　宁绾朱任由这父女二人哭了一会儿，突然道：“小菊，你与林先生和你哥哥先出去片刻。我有些话要问你父亲。”

　　屋里的人都是一怔。可是宁绾朱的语气坚决，斩钉截铁，不存在任何质疑的余地。

　　林建义先走出了房门，接下来满面泪水的全小菊勉强用衣袖抹了抹脸，扶着哥哥，也从房中走了出来。林建义将两人身后的房门掩上，接着他走到外屋的一角，施施然坐下，用眼角瞥了一眼全明旭，接着用鼻腔哼了一声，仿佛对他无限鄙夷。

　　全明旭是个骄傲的年轻人，当场就黑了脸，要冲过去与林建义理论，全小菊却好不容易将他拦住，道：“哥哥，你的这个性子，日后……日后……”

　　林建义不理会全明旭，只道：“有些人啊……就是求着要留下来在庄子上做活，大小姐也未必能够准，全姑娘，你实在是运气好，入了大小姐的眼了。”

　　全明旭脸如锅底，旁边全小菊却劝他，道：“哥哥，我若是留在宁府，你也留下来与小菊一起吧，这样小菊身总算有个亲人。”

　　全明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你一人在投靠文书上按手指就好，何苦要拉上我？”

　　全小菊听了这等酸话，眼睛里就往外沁泪水。全明旭看到了，晓得自己又说错了话，却又不晓得怎么补救，正犹豫之时，只听身后的房门“豁拉”一响，宁绾朱已经从房里走了出来，眼光在外屋扫了一圈，便柔声对全小菊说：“差事什么的都不着急，你先照顾你父亲，等过几****托人给你送投靠文书。”说着，宁绾朱似乎余怒未消，下死眼剜了全明旭一眼，便直接往庄子外头走。

　　林建义从后面赶上来，在她身边低声道：“大小姐问出来什么没有？”

　　宁绾朱点头，道：“与当今权贤妃是一族，但我问他到大周来做什么，他却始终不肯说，只说小菊绝对不知道关于高丽的任何事情。所以我想，只有拜托林先生，想个办法将那做哥哥的留下来了。”

　　林建义点点头道：“大小姐放心。”

　　宁绾朱对林建义所做的十分满意，夸了两句，跟着便嘱咐林建义，“庄子上要靠林先生多费心了。那全浩时日无多，让他们全家好生在一起过几天安省的日子吧！”

　　她接着带着随身侍候的墨梅匆匆往京城里赶，在路上却被一大队送妆的队伍给堵住了。

　　大周的风俗，大婚的前一日，应由男方的亲眷兄弟们，成群结队地上女方的门，将新娘子的嫁妆给“催”出来。这新娘子的兄弟们要想办法刁难上门催妆的子弟们，待对方过关，才会甘心情愿地把新娘子的嫁妆送出来。

　　然而今日这送妆的队伍，却十分奇特，看队伍的服色，仿佛从两家人家里出来，然后一家在前，一家在后，结成一队。除此以外，也没有前来催妆的人。

　　林建义出面一问才晓得：“原来明日就是皇长孙大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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