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席话,只惊得在场几人都瞠目结舌。
溯央红唇轻咬,望向廖奉霆制住的黄衫侍婢,忽道:“这房内旁人都不许进,怎的老太太却会被人下毒?!……是不是你!”
那侍婢也是愣愣的,听她突然发难,脑袋还蒙着,堪堪答道:“央主子明鉴!绝对不是我,这房内素日只有夫人出入……”
她说着已经觉得不对,忙掩住口。溯央眼光闪烁,刹那间明白了——始作俑者,怕是溪宁!她定是让螓希拿那红花淋猪蹄陷害于自己,知道自己不会碰便引来陆老太太,又算准了自己会为了救螓希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这女子的机心,实在太深。
而夫人中毒以后,一来为了加深陆圣庵对自己的嫌隙,二来也是为怕老夫人醒来,对自己两相对峙,才会下毒让老夫人永不能醒来。只是奇怪,陆圣庵为何不来探望?
她眉头紧了一紧,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向王公子道:“可有办法相救?”
王公子站起来,肃然点点头:“只要不再服用此药,再辅以我开的药方。假以时日,老夫人自然能够清醒。”
溯央轻轻松了口气,道了声“多谢”,转头看向黄衫婢女。那女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畏畏缩缩地立在廖奉霆身侧,不敢抬头看溯央。
溯央暗叹了口气,宫中的把戏看得多了,她知道此刻要让她永远不说出去,唯一的办法是灭口。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是做这般事情之人。只能赌上一赌了。
她轻伸素手,从怀中摸出几锭银子给黄衣侍婢放到手里,柔声道:“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只是奉命而为。这些银子你拿去,离开陆家走得越远越好。陆家的事情,万万不可对旁人提起,切记切记。”那侍女慌里慌张地接过钱,畏惧地看了廖奉霆一眼,转身便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廖奉霆见状急道:“表嫂,你忒也心善了些。若她告诉溪宁怎么办?”
溯央苦笑一声:“她毕竟是溪宁的人,总不能杀人灭口吧?但愿她能聪明些,拿着银子远走高飞,否则怕有杀身之祸!……”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握住老太太皱纹满布的手,心中层层地冷下去。
是她疏忽了。没有防备溪宁的毒计。
如今,是要迎面而上,还是围魏救赵才好?
她与溪宁之间,只怕是避不开的了……
黄衫侍婢慌里慌张地拿着银子跑到前院,正撞上收拾食盒出来的朝绿。朝绿认得她,便唤了一句:“怎的这么着急?走路也不看道儿!”
那侍女浑没了主意,见到朝绿,连忙说道:“姑娘,不好了,溯央进了老太太房里!”
她这一句话说响不响,说轻不轻。只把个朝绿唬得心都要跳出来,放下食盒一把抓过她掩住嘴巴,四下张望见没有旁人,才舒了一口气。脸上冻得冰冰的,道:“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若被人听去了,岂不满城风雨?你且随我进来。”说着,连食盒也不管了,拽着她进了溪宁的里屋。
溪宁着一身轻快的绯色晨袍,正一个人喝着冰镇的绿豆汤消暑,旁边有个小丫头一下一下的打着扇子。见朝绿带着那黄衫侍婢进来,脸色一沉,放下碎花瓷勺,轻轻摆摆手示意那小丫头退下。
黄衫侍婢慌得一下跪在地上,絮絮地道:“夫人……溯央带着廖爷他们,方才进了老太太房里,奴婢,奴婢身单力孤,拦他们不住……”
溪宁微眯起了眼,口中吐字如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们……他们中似乎有个医生,看了老太太的情况,说是,说是中了毒……”那侍婢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后悔起来,抬眼看看溪宁的脸色,只想扇自己一个巴掌——自己知道的这么多,会不会惹来什么祸端?早知道,不如收了溯央的银两开溜才好!
溪宁脸上却笑了起来,起身走到她跟前,和和气气地搀起她,温和地道:“你别怕,溯央这是想扳倒我,故意说出这番话来呢!老太太是何人,身在陆家谁敢害她呢!”说着,将朝绿叫了来,转脸向那侍婢道,“你随朝绿姑娘去吧,日后便无需待在老太太那里了,我让朝绿安排个更轻快些的活儿给你,你说好不好?”
黄衫侍婢料不得溪宁这般好说话,少不得放下悬了的心,笑逐颜开地谢了。朝绿带她从正门而出,回头又望了一眼溪宁,却见溪宁抬起右臂,在脖子上做了个一划的手势,眸中染上了萧杀之气。
朝绿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点了一下头。跟着那前头笑逐颜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惹来杀身之祸的女子一步步地迈了出去。
只有她知道,眼前这女子,走一步,就是少一步了。
夫人不会留下知道太多的人。
包括自己。
朝绿打了一个寒战,暗暗咬了一咬牙。
溪宁在她们身后,望着房门洞开,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她轻轻捧起瓷碗,舀起一勺冰,冷冷地望着。
溯央已经知道了,那她也就不必心慈手软。
她原先就没想过要让她痛快,现在,该是提前计划的时候了!
既然她今日去过老太太房里,那便再好不过!只要她溪宁派人偷偷给老太太再下一味药送她归西,到时候溯央还有什么可在陆圣庵面前辩驳的?而她在陆家的唯一障碍,也就消弭了。一箭双雕的好戏,她从来不会失手!
溪宁冷笑,折身走到铜镜前,描眉画目,轻扫脂粉。打开首饰盒,却见里面打眼地躺着一支纯银镶珍珠的钗子。钗身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层层叠叠,雍容华贵。下头的流苏上缀着珍珠,颗颗白得清透。她倒是一怔,随即想起这是那日皇帝招她进宫,老太太赠予她的。
溪宁伸手拈出那支银钗来,愣愣地望了一会,竟有些哽咽起来。她自小流落青楼,见多了人间薄幸,从来无人关怀她。尉迟霈修虽是她兄长,却只对她利用谋划,陆圣庵亦是虚以为蛇。这世上,哪里有人真心待她好?!
是以老太太这一份银钗相赠的恩泽,竟让这个向来狠辣的女子微微犹豫了起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笑她溪宁从来不是以怨报德之人,只是世上无人愿意对她施一份德!
罢了罢了!她将那钗轻轻放回原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波流转间,竟有了慈悲的神色。
她不会对陆老太太动手……
那么,她便只有对自己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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