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宁怎么会在这里?溯央不禁吃了一惊。等到再仔细看,那人虽然长得极像溪宁,年岁却要比溪宁大些,脸上已经有些细纹。
她见溯央看她,只淡淡笑了一笑,便离去了。那淡杏黄色的衣摆轻轻拍打着足踝,带起一阵寂寂的香。
带溯央进来的侍女见她出来,盈盈行礼。溯央走近了,轻声道:“刚刚过去的女子,是谁……?”
那侍女看了一眼,脸上微微变了颜色,却不敢打诳语。躬身垂首道:“是……是淑妃娘娘。”
溯央心里吃了一惊,淑妃,竟长得与溪宁极像……脸上却装作从容淡定的模样,厉声道:“大胆!我从未听说皇上有此旨意。淑妃娘娘身为贵妃,岂能不在后宫中,反而在祖宗佛堂侍奉?”
那侍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郡主息怒……”
溯央拉她起来,道:“你送我出去,路上好好解释。否则……”她故意没有说下去,嘴角浮着冰冷的笑意——这一套是跟陆圣庵学来的。
“是是是……”侍女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站起来,一面引着她走出去,一面徐徐地开始说了起来。
原来这个淑妃,其实就是七王爷的身生母亲。她原本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自小不但生得美貌,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十来岁时却生了一场怪病,连那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老夫人自然日日以泪洗面,老爷也是长吁短叹。便在京城贴出告示,谁若能妙手回春,要什么他们便给什么。那时候在京城里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可惜却没一个大夫能做到。
说来也奇,那时候却有一个年轻人揭了榜。他说他从小在山中跟着一位神医学医,愿意试试。于是便进了府中,一治便是三年。
三年过去,这原本熬不了多久的女子却渐渐好了起来。尚书大人自然很是高兴,便问那年轻人要什么。年轻人答道,他要娶她为妻。原来两个人相处久了,竟然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了起来。
尚书却翻了脸,原来那小姐已经进了选秀的名册,种种利益种种考量,都不可能轮到他。年轻人被赶了出去,小姐日日以泪洗面。可是皇命难违,她终究是进了宫,一步步升到淑妃的位份上。而且还生下了一位皇子,便是七王。
有一日她却见到了那个男子——原来他依然思念着她,进宫成了御医。虽然已经数年过去,两个人却依然彼此深深眷慕。他们在宫中私会,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件事却瞒不过皇帝。最终男子与孩子被赐死,淑妃的父亲苦苦哀求,皇帝才没有杀她,驱她来这里礼佛悔过。
溯央微微沉吟,问道:“那时候七王爷几岁?”
侍女想了想:“约莫十来岁了。”
十来岁……以皇子的早熟度,恐怕他已经懂得其中的轻重利害了——那男子固不能留,那个孩子却未必真的死了。何况这女孩是淑妃的骨肉,她一定会拼命求七王救下。
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了——淑妃求自己的儿子救了要被灭口的女儿,这女孩子自然不能留在宫里,于是流落在外。她长大了,如淑妃一般美貌聪慧,七王爷便让她做了一个细作,待在最得力的陆圣庵身边。
七王向来多疑,他连陆圣庵都不信,凭什么信一个女子?除非,她是他的妹妹……
溯央的明眸闪了闪,两个人这般走着竟已经到了宫门前。那侍女似乎微微松了口气。溯央却叫住她:“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尽?”
侍女连忙跪下,哀哀道:“不敢欺瞒郡主,奴婢在淑妃娘娘未进宫之前就在她身边侍奉,所以一并被贬到祖宗祠堂。这些事情压在奴婢心里多年了,也没有一个可以倾吐的机会,只求郡主一慈悲为怀,不要因这些旧事为难娘娘……”
溯央连忙把她搀起来,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柔和:“你别怕,我不会告诉旁人的,这些旧事过去便过去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是。”那侍女福了一福,便折身去了。溯央立在恢弘的宫门前,遥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然痴了。
原来……原来陆圣庵的身边,并非是她想象的温柔乡,反而是处处陷阱的英雄冢。
溪宁与陆圣庵……她曾经艳羡过,从艳羡到淡漠,从淡漠到酸涩,如今却有些为陆圣庵伤感。她不知道陆圣庵知不知道真相,可无论他知不知道,他都太苦了。
他对溪宁的好,她看在眼里,她不觉得是作假。若换做是自己,这样一个倾心相待、不离不弃的人,却是旁人派来监视自己的细作,她又情何以堪?
(陆公子演技真好,央央居然没发现他对溪宁一直是在做戏……小溯不仅在这里替陆公子掬把同情泪,其实溪宁是细作,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你笨蛋央是个细作啊啊!)
夏风拂面,她一步步地走出了皇宫。脑海中滞留不去的,却是陆圣庵在她面前护住溪宁的神情——深情而执拗,执拗而温柔。她……要不要告诉他……?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弄着,泛起一层层难以语言的痒。她纤弱的手指拧着裙边,秀气的眉头颦在一处,自己却浑然不觉。一直到坐上马上,回到陆家,她才放下皱巴巴的裙角——她决定了,她不说,她不能告诉他真相。因为他和溪宁之间,就算碍着七王,也总有感情在。若是他知道了,也改变不了溪宁是七王的人的事实,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大抵也有心中的许多苦楚,是她不知道的。他虽然害过她的亲人们,可他毕竟还是替她救出了义父义弟。细细算来,他也不算个坏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她……还是不要伤害他了吧。
她有些愣愣地想着,迈进了陆府。一抬头,却看见花圃旁有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两个人穿着朴素的家丁衣衫,半弓着身子锄草,脸埋得低低的,看不到五官。可溯央却隐隐绰绰地觉得,她是认识他们的。
她微微想了一想,便顺势扑倒在地,大声喊了一句:“哎呀!”
那两个人连忙站起,目光铮亮地看向溯央的方向。这一下被她逮个正着,两相照面,倒把溯央自己吓了一跳:“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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