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菲!”太子立在她面前,厉声道,“休得妄论长辈的是非!”
荣菲缩了缩脖子,眼睛还是瞪得圆圆的,却不敢再说了。溯央愣了一愣,倒是头一回听说淑妃竟另有个女儿。却不知道皇上是否知情。
荣菲静了一静,走上前去拉住溯央的手:“姐姐,廖将军他,可好吗?”
溯央怔了一下,心里微微地虚了:“他……很好……”
“那他什么时候来娶我?”荣菲问得天真,倒把溯央问住了。她望着荣菲纯真无邪、羞赧急迫的脸孔,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楚。在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能如意,不能得到幸福?人生处处,为何皆是无奈,皆是苦……
她一时答不出话,倒是太子替她解了围:“荣菲,你这副样子哪里还有皇家公主的模样?”
荣菲扁了扁嘴,只好退在一边。溯央走到太子跟前,屈膝行礼:“太子哥哥,我想见一见太后……”
太子把她扶起来,沉吟片刻,道:“你在这里稍等,小琛子,去把父皇身边的罗公公找来。”
“是。”那小太监出去了,溯央在厅内等着,只觉得荣菲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流转,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不多时,一位年纪稍长、衣饰华贵的内侍跟着小琛子迈了进来。他见到厅内的几人,倒是愣了一愣,随即问了安:“见过太子、公主、郡主。”
溯央不料他认得她,心里已经知道人家精明,连忙起来见过了。
罗公公劈头问道:“太子爷,您找老奴来,所为何事啊?”
太子朝溯央递去一个眼神。溯央连忙走到罗公公跟前,从腕上褪下一只碧玉镯子:“公公,求您对皇上转告几句——央儿从小无父无母,太后拿我当女儿一般。如今难得进宫,只想当面问候她一声。”她知道皇帝的软肋一在她父亲,二在“亲情”二字,所以有此一说。
罗公公觑了他一眼。溯央连忙堆起笑容:“公公不必替我说什么,只求这些话能转告皇上……”说着,便将镯子往罗公公手上放。罗公公素日在皇上身边伺候着,见惯了金银珠宝,虽这碧玉镯成色不错,却也不放在眼里。只略略推了开去,道:“老奴知道了,这便去回禀。至于能不能见到太后娘娘,就看郡主你的造化了。”
溯央淡淡地谢了。等了一会,那罗公公又进了来,脸上倒是淡淡的,道:“烦请郡主明日再进宫。”
这口气,便是应了。溯央喜不自禁,连忙谢过了,又向太子、荣菲躬身道谢。
太子呆呆地看着她脸上露出昙花一现般的笑意,鼻头一阵一阵的发酸。他也就罢了,他是男子,可以扛得起千万斤的担子——可她……她不过是个女孩子,从小无母,后又丧父。她明明这么简单这么善良,会为能见太后一面而欢喜雀跃,却又要肩负起那么多不属于她的悲痛和沉重。
那陆圣庵,也不能许她一个未来。
太子悠悠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琼楼玉宇的宫廷道路之间,长长叹了口气。荣菲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心里没来由地,也涌起一股失意。
第二日溯央早早地起了,换上一身素雅的青色凌波袖宫装,归云髻上仅插了一支银珊瑚白玉珠,没有任何配饰。莫忘立在一旁看着,少不得低低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溯央脸上起了丝薄红,淡淡地也没说什么,起身便往外走。外头停了陆家的轿辇,直奔皇宫而去。
刘公公已经在阶前等她,脸上静如止水,丝毫不张声色。不过见溯央的一身清雅绝尘的装扮,老眼中倒不吝一丝欣赏之意。他微微示意,溯央便跟在他后头徐徐而行。
那宫中道路曲折,沿道皆是鸟语花香,熏熏袭人。偶有几个妃嫔款款而过,溯央不愿虚以为蛇,也不自报身份,只点头示意便过。
也不知走了多久,风中已经隐隐有了檀木香气。这一带既非宫中热闹之处,又不属后宫,只有层软叠嶂的柏树,苍劲古拙,掩隐着一座浮屠塔。两旁各有居房,佛音袅袅,梵刹俨然。溯央心里,不禁也升起一股悲悯的情愫。
一个素衣荆钗的宫女缓缓走近,施了一礼。刘公公便立住不动,道:“郡主,太后娘娘此刻正在做早课,您在东边房内稍后罢。”
溯央道过谢,便跟着那宫女走了进去。厢房内燃着檀香,壁上有书画若干,都是佛家的典故。溯央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看过去,只觉得唇齿生香,心中宁静。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得失从缘,心无增减。
呵呵……她从来无所庇佑,心无增减,谈何容易?这一刹那的宁静,却又如此珍贵。她仿佛忘了一切悲喜嗔怒,静静地沉浸在浓厚的檀木香里。微阖双目,心如赤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溯央缓缓回头,却见一个穿着素布衣衫,绾着高髻的女子走了过来。是太后……却又不像是太后。她眉宇中的凌厉之色已被祥和恬淡取代,目中淡淡地流淌着慈悲。步步生莲地走来,轻得仿佛是一阵混合着佛香味的微风。
“太后……”溯央不禁轻轻唤出了声。
“你来了。”太后徐徐地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走近她。
溯央微微屈了膝,却只觉得太后轻轻扶住她的臂膀。
“央儿,别多礼了。”
溯央仰起脸看她,神色间微有一丝好奇。太后静静地一笑:“央儿,我变了许多?”
溯央连忙敛了神色,答道:“央儿只觉得……太后更好了。”
太后淡淡笑了,望着墙上的佛陀像,静静地道:“世间种种,不过是因缘。从前的络太后太过执拗偏颇,一心只想着替络家争地位求富贵,其实皆是过眼云烟。如今,我已经放下了。早晚三朝拜,佛前一炷香,足够了。”
溯央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不知是欣喜,还是难受。太后入宫几十年,一心一意地为络家而争斗,而今是非成败转头空,只余下佛前的素食缁衣,一炷余香。而她呢……她已经不再是棋子了,却反而比从前更加一无所有。
太后望着她,突然道:“你等等。”说着走了出去,过不一会进了来,手中拿着一个盒子。
溯央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
太后将盒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柄匕首。
溯央一愣:“这是……”
“这是那日北临行宫被围,你借给我的匕首。”太后缓缓地道,“如今物归原主了。”
她心中微微一颤,想起那日的刀光剑影,依旧有些畏寒。
太后无意间问道:“这样一个宝物,可有名字么?”
“有的……叫做素鹿……”溯央答道。
“素鹿……”太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是陆圣庵送你的?”
溯央怔怔摇头:“不是。太后为何会以为是陆圣庵送我的?”
太后看了她一会,目光如明镜一般:“溯陆……溯央之溯,陆圣庵之陆,这样一个名字,还需要猜么?”
溯央不禁呆住了。那日廖奉霆赠她匕首,只说是素衣之素,逐鹿之鹿,是以她根本没有多想。溯央之溯,陆圣庵之陆……这样几个字如同巨石落湖,惊起千般涟漪,叫她不能思想、不能言语。
太后幽幽望了她一会,从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溯央脸上红了一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若真是他,他为何不说?错了,不会是他,他对她无情无义,怎么会送她防身之物?
她脑海中乱成一团,却突然想起一桩事,急忙握住太后的手:“太后可记得,穆九姑娘?”
她提及穆九,心里不自禁地酸了一酸。
“穆九……”太后沉吟了一会,颦眉,“似乎有些耳熟,她是谁……?”
她亦忘了穆九……也对,当年络太后在举国遍布了耳目细作,穆九只是区区一个,她哪里还会记得……溯央只觉得眼眶一热,站起身来道:“失礼了太后,央儿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着,举起袖子捂住脸,敛衽便走出了厢房。
太后虽见她举止有异,却以为是陆圣庵匕首相赠的关系,却也没有叫住她。转身望着供奉的香烛青烟袅袅,悠悠叹了一口气。
溯央自房中出来,泪水不禁夺眶——九姑娘,人人都不记得你,央儿却会记得你,一生一世!
她才走出两步,面前却走过一个人来。虽是缁衣芒鞋,却掩不住容色清丽,气质华贵。却是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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