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奉霆走来,见到溯央,不禁微笑点了点头。
他向来神色肃穆,今日却不知道是不是被柳枝的嫩绿芽儿一衬,映得满脸生辉,颊边还有两个微微的梨涡。
溯央忙敛衽行礼,又向他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奇地问道:“表弟今日有客?”
“嗯,那是冷统卫。”廖奉霆答道。
溯央心里不由有些遗憾——这次机会又错过了。她笑笑,引着廖奉霆坐到亭内,叫螓希上了茶。清透的碧螺春在淡雅的青花瓷茶具内相得益彰,如同新生的枝芽。
晒着暖洋洋的春光,溯央懒懒问道:“冷统卫是为了董大人的事来的?”
“嗯。”廖奉霆神色间有些凝重,“昨夜董大人遭人灭口,听冷统卫说这已经是几个月来的第四个了。这凶手极是猖狂,杀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是以他今日特地来探探穆府的情形,让穆大人好生戒备。”
溯央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前三个都是何人?”
廖奉霆不明所以,想了一想道:“孟之大人、文静宣大人,还有一位城中的督头路邕。”
溯央暗暗朝螓希递了个颜色,螓希的眸色一深,几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廖奉霆喝了一口茶,双手抱拳,道:“大嫂请放心,表兄既然将您托付给我,奉霆自会尽一切所能,保护您的安全!”
溯央淡淡苦笑了一声,眼波流转,望向远处的亭台楼阁。心中只是冰冰凉凉地一笑——出来的日子虽不算久,却经历了这么多风声鹤唳,倒像把半辈子的惊吓都活生生受尽了一般。也是因此,她恍惚觉得与陆圣庵已经是许久许久不见了。
花乱来是他安排的也好、北临有他的眼线也好……她却有些怀念起陆府的生活。在太后身边,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北临,她又得面临这些血腥恐怖。她倒宁肯在他身边,尔虞我诈地过日子。
廖奉霆躬身行了个礼,告辞离去了。溯央把螓希叫到身边。
“主子,我现在就去查那几个人。”螓希低低地道。
“不忙……你替我把房里那把筝取来。”
古筝放到案前,溯央戴上玳瑁义甲调试一番,手腕一转,几个如水珠般滚亮透明的音从她指尖下流淌出来。
宫、商、角、徵、羽。
摇、拨、抹、挑、压。
在这繁花似锦的春日里,几个穆家少妇掌着团花伞,穿着一列浅绿粉红的衣衫,款款地往九曲桥而来。
那罗袜生尘的步子,微微放缓。
亭台楼榭,微风徐徐。
她们眼里容不下湖光山色,春景无边。只能看见一个斜斜绾发,素衣白裙的女子,端坐在湖心亭里,纤纤十指在那张秦筝上拨弄如珠圆玉润。
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隐在亭内的暗凉里头。
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横。
她敛目垂螓,看不到神色。却越发让人觉得温婉雅致。
湖光潋滟,波光粼粼,亭内的明暗仿佛也在合着那精妙的曲声,一脉一脉地流转。
商宫羽徵角。
角徵羽宫商角。
那是一曲缠绵悱恻的《春江花月夜》,丽而不艳,哀而不伤。
无尽的晴方好里,如天籁一般的曲声,却令人心中顿觉寂寥。
那一种寂寥,说不得是闺怨的哀伤,还是无人了解的孤独。
让人这般痴痴地听,痴痴地望。
另一座城里。
红衣如火的筝妓亦在筝上拨弄。
几个一色穿鹅黄抹胸、浅粉百褶裙,外头罩着薄纱的舞妓扭动腰肢,极尽婉转与魅惑。
靡靡之音,繁锦之色。
七王爷的属下却不敢尽情欣赏美色,时时盯着贵客的表情。
——七王爷说了。若是他招待不周,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贵客的脸色懒洋洋的,虽然一直在看着听着喝着酒,却始终令人觉得他有些意兴阑珊。
他不禁问道:“陆公子,是不喜欢这调儿吗?在下让她们换一首便是。”
陆圣庵淡淡一笑,仰头喝下一杯酒,低低地道:“太过欢愉了,《春江花月夜》便少了味道。若能奏出哀而不伤的感受,才是好的。”
那人诚惶诚恐:“我去跟筝姑娘说。”
陆圣庵笑着要一摇头:“要得天籁一听,难得!难得!”
那人连忙诺诺称是。不一会儿,只见那绘着曼莎珠华的帘子一起,七王爷穿着明黄衫子,戴着如意冠缓步走来。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深邃的笑意。
“王爷……”那人正欲说话,七王爷却一摆手叫他退下了。自己坐到陆圣庵身侧,笑着道:“怎么,这曲子不合胃口?”
“岂敢。一品仙的筝妓舞娘,自然是头一品的。”陆圣庵也是笑道,说着给七王爷斟了一杯酒。
七王爷却不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陆圣庵——他早已得着消息,自己的智囊对那太后的人,的确毫不容情。可越是这样,他越发要犯疑。
以陆圣庵的性子,真是波澜不动,面子上也该装得和睦些才是;越是不容情,只怕越是为了保护那一个!
他的俊眉微颦,看着仍在自斟自饮的陆圣庵。他已经得着那人的消息,两下合谋,已经替那郡主设下连环计,只等着请君入瓮了。
他是成大事者,本不屑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为难。可若那女子妖媚惑人,令他旗下之人起了异心……他又岂会手下留情?!
溯央啊溯央,怪只能怪你错跟了太后!
陆圣庵离开七王爷处回到府中,神色阴沉不定地叫墨研把墨大和墨二唤来。
屏退左右,两个人一步步进了房。墨大墨二本是孪生兄弟,皆是虎背熊腰,脑门青筋凸起,手上厚茧遍布。在陆家,他二人面子上是砍柴挑水的粗工,实际上却都是武功深厚的练家子。
陆圣庵一躬身:“二位,圣庵有一事相求。只怕有人要对少夫人不利,故请两位速往北临,保护于她。我派你们前去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少夫人。”
“诺!”两人皆是一拱手,声随行动,就往外走。
英雄壮士,一诺千金。打马扬鞭,便往北临而去。
陆圣庵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今日七王爷的脸色神色,他便猜出七王爷对他已然生疑了。
往昔,他对溯央已经极是绝情了,谁料还是被七王爷瞧出了破绽。
七王爷自然是不会先对他下手的,那此刻危险的,便是溯央。
他怅然坐下,目光落在北面白墙悬着的一副仕女图上。那女子灵慧文秀,拈花而笑,唯一美中不足,是那题字已经微微晕开。
溪宁曾经问他要过这画。鬼使神差的,他拒绝了。只怕便是那时露出的马脚。
他看着那画,似乎看到了溯央在凝望着他,似乎听到了溯央的声音——
“相公哪里都好,只可惜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呵呵……她说的对。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为了旁人的争夺,他们永远不能真心相待。
可是,纵然如此,他也要护得她周全!
冷风吹过内室,一灯如豆微微摇曳。
男子俊朗的眉目低垂,油灯的光影罩着他一半的侧脸,另一半没入无尽的黑暗。
明月一点一点从雕花窗棂透进来。
渺渺的远处,何人在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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