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的忌日已然过了数日。然而七王依旧没有放溯央回陆家的意思。
彼此心知肚明。
她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岂会轻易让她离开。
溯央便乘着这些日子,尽力多陪伴太后。
自荣菲走后,太后就渐渐变得益发缄默。常常一个人对着佛像,一坐就是一天。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地望着、望着。
溯央也就不说话,静静地陪在一旁。
那些佛像望得久了,仿佛人的心也变得安宁而沉寂。忘却了尘世纷乱,忘却了仇恨与危险。心中只有静到极致的一种安然。
七王爷却没有这份修为。身在帝王家,最不过是雷厉风行,见风使舵。太子与五王既然已经驾鹤,那他尉迟霈修眼前唯一的障碍便是他的父皇了。
而如今卧病在床已久的大佢帝,能够阻碍七王登基的便只有一项——活着。
这一个风声鹤唳的晚上,皇帝的贴身内侍悄悄端进去一盏金碗盛着的药水。不到半个时辰,便悄悄儿溜了出来。不多时,内宫中便传出了消息——皇上驾崩了!
后宫人哭作一片。七王跪在皇帝身前,恸哭不止。哭到最后,竟然晕厥过去。
这消息很晚才传到佛堂。
溯央隐约猜到七王会对皇帝下手,却料不到这么快、这么狠。心里一震,望向太后。
太后听了,一言未发,依旧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佛像。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垂着眉目,温和地立着,似乎在怜悯这世间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身后千手相映,明晃晃的金身,细致端雅。
过了许久许久,太后也没有动一下。
溯央心下着了慌,几步上前跪在太后身边,叠声呼唤。她却依旧置若罔闻。
溯央咬咬下唇,知道太后怕是哀莫大于心死了,轻声道:“娘娘,您还要多为太子想想……”
太后仿佛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微微动了一动,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喷在观音像上,刺目耀眼!
溯央连忙扶住她,转过脸来对薄儿道:“快请太医!”
薄儿飞快地转身出去了。
溯央见四下无人,这才道:“娘娘三思。自己身子重要啊!若是太后娘娘有半点闪失,日后太子恐怕也觉得活在世上了无生趣了,岂不糟糕?”
太后听了她的话,胸前一点点平顺下来,可身子到底是亏空了,软软地倚在溯央身上,半点动弹不得。
溯央想起荣菲临走之前要她好好照顾太后的嘱托,心里蓦地一酸
——荣菲,到底是央姐姐对不住你,不能护得太后周全!
她的眸光里一点点渗出泪来。身为女子,在这风起云涌、纷争无休的后宫之中,朝堂之上,纵使她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也犹如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只能随风而动,不知去向何方!
可惜她不是男子,可惜她不得不在这个漩涡中沉沦,终身不能退避!
她突然觉得手上一紧。原来是太后抓了一下。力道虽轻,却已经尽了她生平的力气。太后喘着道:“叫……叫卢太医……”
溯央惊了一惊,这才意识到薄儿出去叫的太医恐怕也是七王的手下,到时候要害太后只怕就易如反掌了!卢太医与太后有些血亲,怕是此刻唯一信得过之人。她连忙唤了外头的宫婢,让她速速去请卢太医。又叫来几个内侍,抬着太后入了内屋,放在床上。
不多时,薄儿先带着个太医进了来。溯央只抓着那太医问长问短,用身子拦着不让他碰到太后。那太医一头雾水,却又不得不躬身回答溯央的问题。直到卢太医匆匆赶来,溯央才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卢太医替太后把了脉,又细细察看一番,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得先开了些调理培元的药方,让溯央去抓。溯央哪里敢叫旁人去做,请卢太医守在太后身边侍奉,自己亲自去太医院取了材料熬药。
御膳房的人不敢拦着这容色冷冽的郡主,溯央更是不会将熬药之事假手他人。她一个人守着一个小火炉,拿着蒲扇轻轻挥着,看着那碗乌黑的汤药渐渐翻滚。
一个人呆着,心里才恍恍惚惚地有些真实感。
——皇帝驾崩了。
她心里泛着一股酸涩,一时之间充斥了周身上下。
那个从来都威武严明,令旁人不敢直视的大佢皇帝。自己的父亲用生命换来的皇帝……
却死在,他儿子的手里。
她小的时候,只见过皇帝几次。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可是那个人,到底是帮助了她,给了无父无母的她一个郡主的名分。
所以才可以衣食无忧,所以才可以学习诗书六艺,所以才……可以遇见陆圣庵。
而今,他却不在了。
在那张绵软,却暗藏杀机的龙榻上,合上双目,再不醒来。
溯央的眼泪突然涌出来,一颗一颗砸进滚烫的汤药里,一点一点散开,变成轻轻飘起的烟雾。
阳光从御膳房那扇雕饰俨然的窗棂透进,那些斑驳昏黄的光一点点照耀下来,将室内镀上了一层金色。
那些蜷曲盘旋的轻烟,在日光的掩映下骤然有了温暖和煦的气息。
溯央纤细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清秀的脸庞上,泪水一点点被风干。
从今往后,会怎么样?
七王坐上了帝位,会怎么样?
熬过这段时间,只要太后不显露出敌视他的态度,七王应该不敢对太后下手。毕竟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否弑父夺位,天下人心中都有份疑惑。若是太后再出个什么意外,七王初登帝位便会谣言丛生,他冒不起这个险。
而她,也有冒不起险的东西。
溯央伸出左手,轻轻摸了一下肚子。眸子里浮起一丝坚毅——安顿好太后以后,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保护这个孩子的生命!
天佑,不要害怕,妈妈会陪着你,保护你,照顾你。
直到你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缕光。
她用力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端起药碗,往太后的寝房而去。
太后喝了药,情绪不再激动,渐渐地睡了过去。溯央这才吐出一口长气,自己偎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也寐了过去。薄儿在一旁候着,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取来一件衫子,替溯央盖在身上。
天,益发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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