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居然再度开放。

　　站在左南迁房前，他房前的梨树又开始粲然开放，满树银白，落地无声。

　　谷内的梨花并无开放，唯有他房前的梨花风华过人。

　　曦仪推开门，他正安然靠在躺椅上，窗子没关，熹微的微光照亮了他左脸的轮廓，他没有带面具，长睫轻拢，嘴角带笑，一袭简单淡绿袍子衬得他风姿过人，清风忽然吹起，窗外的梨花被吹入，花中看他，极美极妖娆的轮廓。

　　他今日看来，心情很是不错。

　　“参见教主。”她弯腰作揖。

　　“起来。”他玉指轻轻撩走在绿袍上的梨花，缓慢地站起来。

　　“斗胆问教主，不知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她站直了身子，看着他明媚清澈的眼眸。

　　“敌不动我不动。”他捧起青花瓷杯，轻轻地啜了一口花茶，左手又拿起另一只杯子，玉指轻轻捧着杯子，递与她。

　　她接了过来，杯子中茶味悠然芬香，有几朵小花漂浮在水面上。

　　她喝了一口，满口清甜幽香充斥着喉咙，清爽如冰，甜蜜如糖。

　　左南迁不喜甜，很少吃含糖的食物，怎么今日泡了一壶这样的茶？

　　“教主今日心情不错。”她放下杯子，看向他。

　　“嗯。”他应了一声，同样放下茶杯，从满是书籍的柜子中取出一本书，躺在躺椅上看了起来。

　　他的眼睛好明亮清澈，丝毫不像往常的他。难道这个人是他人伪装的？

　　可是，他那种悠远的气质丝毫不减，怕是世间再无他人有这种气质。

　　她略感不满，行了礼退下。

　　刚回到自己的府邸内，就看见杨帆同是好心情，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左手捧茶右手抑着杯盖喝茶。

　　“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没有好声气，冷淡问道。

　　杨帆放下茶杯，看向她，盈盈笑意：“你昨夜没在，并不知道教主有多开心。”

　　她在杨帆对面的椅子坐下，等着他的下一句。

　　“远在深山的部落，研制了一种蛊术，听闻这种蛊术能唤魂，然后再将此魂附在他人身上。当黑衣人探得这个消息时，教主几乎欣喜若狂。”

　　“你是说，这么说来，樊栗和婉湾都能复活？”她心口有种难辨的味道。

　　“樊栗不行，”杨帆看着她的眼睛，“她为了救你，早已魂飞魄散。”

　　那日，她化作一缕荧光，踏雪无痕地飘走了。

　　“婉湾，她可以复活？”她不知为何，又追问了一句。

　　“是。”杨帆答道，“教主盼了多年，终于愿望可以实现。”

　　是啊，他愿望可以实现。

　　可是，好像她还想追问，还想知道些什么。

　　“何时施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

　　“当攻破慕容兼淳之日，教主要将婉湾的魂附在慕容涵的身体内。”

　　“为何用慕容涵之身？”只怕那日她早已追随家人而去，再也见不到这幕。

　　“若用了慕容涵之身，慕容涵的魂魄便会被挤出肉身，变成孤魂野鬼。”

　　她轻声道：“放过她吧。”

　　“你说什么？”

　　“她已经承受够多了的。”曦仪说道，“她什么都没有错，只错在一件事——她是慕容兼淳的女儿。”

　　“那……”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杨帆感觉有什么将要发生。

　　“用我的身体吧。”曦仪站起身，闭起眼眸离去。

　　“为什么？！”杨帆激动地站起身，望着门口的她的背影喊道，“为什么要用你的？为何你要执意离开？！”

　　“一旦人生失去目标，这样苍白的人生又有何意思？”

　　“我不许你死，你不可以死！”杨帆红了眼圈，“你已经眼中看不到我了，你竟这么狠心再一次从我生命里活生生剥走一个你么！”

　　是啊，他一直最累。她眼里看不见他，以前是沈南一，现在是报仇，他为她付出最多最深刻，可是她已经没有心了。

　　可是，她也好累。她根本无法相信，报仇以后的日子。她为了报仇，已做过了很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她没有心，没有感情，无法与杨帆相爱，只能麻木寂寞一生。

　　“你可以看不见我，我可以孤独一辈子，等你一辈子，你就是不能死。”

　　“为什么要喜欢我？”她转过身来看向他，眼眸中落下眼泪连连，“你以为这种喜欢是什么？你为我做那么多为什么？我值得吗？就是因为喜欢你就可以做这么多吗？就是为了喜欢你可以抛弃你的原则、你的家人、你的财富地位吗？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是怎么伤害你的，抛弃你的，为什么不想想？或许那样你不用那么辛苦，可以不用再喜欢我了，那样不是很好吗？”

　　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她落泪。

　　锥心的疼痛又传来了，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假装坚强，她只是紧紧地握着裙子，眼泪争先恐后往下掉。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才可以忘记你。我也很讨厌自己这么放不下。”杨帆笑道，同时落下眼泪，“我恨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想要保护你，尽管你比我还强大。我也恨自己，居然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我的家族原则。我更恨我自己，尽管你伤害我，我还是想对你好，不舍得你受一点伤害。”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每次一见到你，我就告诉自己，我喜欢你，我要用我全力去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

　　“我也想服下情花毒，我也想没有感情没有心。可是我害怕，我怕我没有感情之后不会保护你了。万一你受伤害那怎么办？你需要帮助时没有一个人可以拼命帮你怎么办？如果你难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安慰你怎么办？”

　　“你最美的时光，是不是在一座庙的时光？”她问。

　　“不，我觉得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很美好。”

　　“可是我一直伤害你。”

　　“可是我喜欢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的我。”

　　疼痛更甚，她甚至无法呼吸，可是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她想今日听完这一席话，他日全部带着离开这个世界。

　　“说完。”她深呼吸，抹掉眼泪。

　　痛，真的刻骨铭心的疼痛。比摄魂花敷在皮肤上还疼，比左南迁刻面还疼，比以前的疼痛要疼上千倍。

　　她害怕她就这么倒下，她快没有时间了，沈南一渐渐对慕容涵有了感情，只有他一直在她身边，她伤害过他那么多次，他仍没有离开。

　　“我讨厌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为什么你会让我那么喜欢？为什么你要出现在世界上？为什么你要给我那么温柔的回忆，让我喜欢你，然后又给我那么痛苦残忍的经历？为什么为了你我居然可以放下我那么重视的地位和权利？为什么我居然为了你居然肯违背自己的原则，成为叛臣？我很讨厌你，你如果没有出现在世界上，或许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我越讨厌你，我就知道自己越喜欢你。”

　　“如果我现在有感情了，你还愿意接受我么？”她说，“我杀过很多人，干过很多卑鄙的事情，伤害过很多人，换了脸，那么自私那么高傲。你会接受我吗？”

　　“一直很想，可是你从不愿意。”

　　她笑了，她一直觉得婉湾很幸运，教主十多年都一直惦记着她。可是她也是那么幸运啊，有一个人，无论刀山火海，无论沧海桑田，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愿意深深爱着她，接受她的一切，包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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