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次大战之后,锦衣卫与西厂有半个月没有再来主动挑衅,所以花间每天的日子过的也就相对清闲了一些。
人要是矫情起来其实是很麻烦的,比如花间。
他这人的习惯,就算是死也改不了。妥了,今天我就赶上一个。
花间平日忙,但是对于卫生方面他都一如既往的干净。花间的秀发黑顺柔亮,其实全靠一样宝贝,那就是黑米。现下,花间要洗头,可是已经没有黑米了。
自然而然,买黑米这种跑腿小厮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交给了我。
所以说,爱臭美的人就是麻烦。我们这些不用黑米的人头发不也照样黑吗?少用这一次黑米会死人吗?
我左打听右打听,总算来到了米店。最后,我拎着二斤黑米出来,可是米店前面还站着一个人。原本在哼着歌的我吓的一哆嗦,黑米登时洒了一地。
此人一身黑色劲装,腰悬宝刀一把,严肃面孔如冰雕玉琢,线条分明坚毅。
我一把冲上去扯着他的手臂便往米店里面钻,直到我觉得安全之后我才松开他,然后翻了一个白眼道:“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不相信东厂那些侍卫的情报网?”
则慕轻哼一声,“则某不怕这些爪牙。”
“哎哟则大侠!我怕,成吗?”我撂下一句气话,又回到柜台前买了二斤黑米,本想越过他不说话的,但看他的样子又十分于心不忍,于是我道:“花间要寻你住处,你躲的可要小心些!”
话已至此,我和则慕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是花间的敌人,自然也就是我的敌人。在我的心中,我早已把自己和花间归为一体,所以就算则慕再怎样好,怎样正直无辜,我也要远离他。
有些时候,既然已经选择,那么再无奈也要坚持下去。
则慕听了我的话,却是抓起了我的手腕,双目抬起,对上我那略显慌张的神情,沉定道:“夜笙,你是在关心某?”我张口刚欲否认,却发现我没什么可以否认的。
我得承认,说出那些话,不过是不希望真的会看到有那么一天,他与花间正面交锋。我对则慕的感觉其实很奇妙,明明没接触过几次,明明互不了解,一旦有事扯上他我定会不由自主的为他担心。
皇天后土在上,我对花间的真心苍天可贱……鉴!我对则慕的感觉就是很说不清道不明而已,我对他绝对没有想法,没有!
“则都督毕竟也曾保护过我,说实在的,我不想欠则都督人情罢了……虽然我这一句提醒根本还不上欠你的。”
我指的,是和花间闹矛盾,离开皇宫的那一次,花间扬言说我活不过五天,但则慕却把我带进了永春楼,要保护我。尽管这很无厘头,但我还是觉得很感动,所以在心底,我一直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的。
却见则慕那双削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定定看着我,半晌说了一句让我云里雾里的话:“分明是则某欠了你的……”
他一点一点松开抓住我的手,怅然若失的背回身后,注意到他做完这个动作,便又很快的变回了他往日面瘫的脸。
这个人,真是……
黑米洒落一地,我不得不重新买了二斤黑米给花间带回去。则慕说要帮我付钱,我想了想,这个便宜不能占。要是让花间知道这黑米是则慕掏的钱,我免不了要再跑一次腿,我不能因为眼前的小利益而失去了大利益。
匆匆与则慕作别,我拎着新买的二斤黑米走回客栈。
免不得思绪飘飞,想一些我本不该管的事。就像,花间与则慕之间。分明是仇人,却明知双方的住处,还任由对方逍遥着。
我想,如果我是他们其中的一方,就绝对不会这样放纵。
若说则慕可以用“大丈夫只能在战场上较量不会使些宵小伎俩”这个绝对符合他性格的理由使我明白的话,那么花间一直迟迟不动放任则慕的理由就很难猜透也很难让人明白了。
花间并非君子,他既然当得起奸佞,厚脸皮承受天下人的唾骂,那么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个的三两句闲言碎语,更不会过于计较做事的方法与过程,毕竟对于他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就是没有,没有对则慕下手。
这种似敌非敌友非友的暧昧关系,实在让我困苦不已。要知道,男人之间的奸情,往往从惺惺相惜勾搭开始,目前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则慕……和女人抢男人,和男人抢男人。我夜笙这一辈子水深火热的生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怀着无上惆怅的心情,我回到客栈。此时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等我这黑米的归来。
然而,花间洗头洗到一半,元统领突然叫门,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而是多次发生,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所谓的要事具体是什么我不会知道,花间也不可能主动透露给我。
于我,花间他仿佛有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物;于花间,我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又不能助他什么大事,说了也是白说。
所以我陷进“一边自知自己没用一边又在意花间冷落我”的矛盾中,再次患得患失……
花间是我夜笙这辈子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我也老大不小,早已过了出阁年龄。倘若在民间,我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老女人”,就算嫁给猪肉荣,他说不定还会嫌我老。
未央有明文规定,女子及笄之后,一年之内必须要嫁人。我夜笙原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市井野孩子,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故乡与身份户薄,所以也没有人注意我的性别,更没有人管我是否婚嫁。
当一个女子过了十六芳华,便再难出嫁。就算嫁了,也不过是个侍妾身份罢了。我夜笙就算再卑微,却也有几分不敢居于人下的傲骨。
然而对于花间,无论他是否为太监,我都只想嫁给他为妻。只要能满足这一个条件,便是他也有后宫三千,男宠一半,我都可以无视。
是了,这便是我夜笙的偏激之处,若说我抽风我也绝不怪罪。我自甘卑微弱小,却只是在花间面前承认这一点,因为我的确不如他。可若是在寻常人面前,我则自认为不比别人矮一截。哪怕是在未若未弦的面前,我也不觉得我比他们下贱多少。
便是卑微的爱,也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于花间,我要的只是一个承认。
我只要他肯承认,他对我的情意。而能表现的方式虽有千万种,我却只想要他一个妻室的名分。
在这种重身份地位的时代,草民永远是草民。浪迹于民间这多年,摸爬滚打活到今天,这个中的酸楚与不易,我比别人都要清楚。
然而对于这个时候,并不便向花间谈及此事。若是我没有入宫,我则会觉得嫁了便嫁了,只要是个能正经过日子的老实男人,商贩书生也好,杀猪砍柴的也罢。
若是商贩,我则多识些字,帮衬着自家男人打打算盘记个账;若是书生,我则伴读他身旁,与他红袖添香;若是杀猪,我便做一个恶妇人……杀猪的一般都怕婆娘来着;若是砍柴的,那我便学着做饭,与我夫一起粗茶淡饭。
偏偏,我相中的夫,是一个权倾天下的奸臣,被世人唾骂厌恶惧怕的。
我什么都做不上。
所以,我才会被搁置一旁,只能做一些买黑米等跑腿的小事吧。像我这样的人,能不成为他的累赘便已是值得欢庆的事情了,哪里奢求能多帮衬他什么?
这样比较之下,我怎能踏实下去。花间他太耀眼,是那样的高不可攀,而我夜笙……
我合上两扇门,黯然离开。无能之人,只能这样不是么?
又是月上树梢头,却没有人与我约在黄昏后。西厂那边又生了变故,而解决的办法,实在难免一夜的厮杀。
时间已然是五日后。
我独自在房中,看着推窗入户的月光映照在地面,看着房屋中的每一件陈设。花间没有带我同去,所以,难免为他担心着。
武功奇高的他还能被谁伤害?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然而就算再困,我也要坚持等他回来,第一时间见到他毫发未损的样子。
我看着月影从屋子的偏角处移动到屋子中央,而这明明不远的距离却用去了两个时辰。
寂静的客栈中,仿佛有了一点声音。我不由得雀跃起来,刚跑到门口,门却已经打开了。
在这略不算昏暗的夜色中,我见到了头发微乱,一身血腥气味的花间。一时间,胸腔中那种再也无法压制的激动便如潮水般涌袭了我的全身,我不由自主的扑向他的怀中,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
“花间……”
“花间……”
他不吭声,也不动作,只是任由我抱着他,身子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我重新掌灯,便见到了白袍沾染了血渍的他,脸上的线条紧绷着。突然之间心中一紧,他今夜实在太不对劲,我想了又想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问,为他打来清凉的井水供他洗漱之用。
什么不说也罢,只要他回来便好。
约莫是半个时辰,他总算得以躺下。而这半个时辰,他仍旧一言未发。
他一反常态,我的心中难免堵得慌,却还是要拿出善解人意的一面来来哄他,不想给他再添堵。
于是,我便主动搂住了他的腰,直到满满的呼吸着属于他的气味,方才觉得充实起来。静默了良久,思索了良久,再多的疑问我都没有问出,而是换作了一句大胆的话。
我听见,自己用略带乞求,同时又很期待的声音,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督公,可不可以给我三天。”
“我不贪,只要三天。你踏踏实实陪我,让我知道,你心中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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