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之际。在一派青山秀水,看着江上的夕阳倒影,水波悠悠,青山苍翠,身边又有佳人相伴,真真是一件美事。
我陪花间坐在水边,一同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偷得浮生半日闲亦不过如此,当真是自在逍遥胜神仙!”
花间会心一笑,难得说出这番潇洒大气的话语。我能感觉出这话是发自肺腑,可惜什么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听不太懂。
而我想说的是,能够就这样陪着你,也挺好。然而有时话到嘴边,终是羞于启齿的。
晚间,我和花间拢了一个火堆,我们靠在一起相依赏月。
他主动将他那价值不菲的雪蚕丝脱下,平铺于地面供我们二人睡在上面,但地面上终归是凉着的,一时之间谁都难以入眠。
我觉着,让花间给我三天时间,他给我了,便已经可以表示了一点他的心意。可是都已经在外面了,他对我的态度依然不冷不淡,实在是让人窝心。不过我又在心底劝慰自己,我凭什么对他那样的男子要求甚多……
他是花间啊,权倾天下,手握江山的花间啊……能和他在一起,怎么说都是一件不可多想的事情。能和他说话,传出去会让多少女子羡慕啊!
在这个爱美的时代,花间的美貌无疑是每个未央百姓都会羡艳谈论的对象,可惜他的地位实在不敢让人亵渎什么。而我的存在,很可能就成为了那些爱花间如命的女子众矢之的。
我头枕手臂,眼望明月,只感觉江南的夏日实在闷热,白日倒是雨水充沛,晚间的时候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夜笙。”身旁的人轻轻呼唤。我忙不迭转过头,示意我很认真的在等他说话。但见月色下的他五官宁静而祥和,少了平日身为东厂督公时眉宇之间的一抹阴翳之色。
“督公,我在呢。”
却见花间微微地笑了,如同花儿绽放般,带着几许惊艳。“愿意听听这里的故事吗。”我沉默,没有立即回答。
有时候,该说的要说,该张口时就要张口。而这种时刻,无疑不要随意回话,否则难保那阴晴不定的主人会突然杀你灭口。毕竟,秘密这种事儿越是被人知道就越危险。
“你不必担心本督会灭口于你,本督也只是太累了,想要倾诉一下……”
我细观之下才发现,他的眼底处已然有了一小片的黑暗,我瞬间便联想到了他的朝出夜归。整日那般劳累着,怎能还轻松着?
顿时有种叫心疼的感觉浮上心头,我想伸手去抚摸他一下,却终究没有那个胆量,也不知他是否反感着的。
“十七年前,这里是住着一户人家的。当时也只是一对母子,因为那家的主人是有大事要做的。”
“督公。”我忍不住出言打断他,小心翼翼道:“你……可以把那个称呼换成‘我’,真的,我不会笑话你,也不会嫌弃你的……”
话音甫落,便感觉到花间那双细长的凤眼扫了过来,登时后背也湿了,他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还不待花间先开口,我连忙说道:“督公,属下也是怕您累着,呵呵。”
花间这才作罢,不过也是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把第三人称换成了第一人称,我。
“当时我爹很少回来,我也很难见他一面。但是我和母亲都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可以做大事的人,我们都等待着,等待着父亲能够光明正大把我们接出去的那一天。”
我听到这里,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难不成花间是私生的?正大光明、接出去、等待?这都是几个意思啊!
不过我很有涵养的没开口。
“母亲是个很美的女人,他真的很美……”花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上面隐隐还有血色。常在民间走,世间的几大宝贝我也曾听说过的,就比如眼前的这种血玉。
玉乃是天成,然而若是由处子之血浸染最后就会慢慢渗透一些进去,然后顶好的玉色上就会有点点的艳红。
这种工序也只是我道听途说而来,而真正的工序听说是非常繁杂的,若是一个差错,便会损坏掉一块极好成色的玉。
正因为风险太大,所以一般很难有人如此大手笔会将美玉献出去,做血玉这等奢侈之物。不过若是成功,那也就真真的成了无价之宝!
看不出花间身上还有这等东西,如果这血玉乃是他母亲的遗物,说明花间他的出身非富即贵!
那眼神中的爱意与思念当真让我羡慕嫉妒恨,不过我还是没有开口。
“那一年,正是山间桃花烂漫之时,这里却遭遇了飞来横祸。母亲他把我藏在了米缸中,当外面不再有声音时,我悄悄出去,母亲他已经去了……”尽管在极力掩饰,我却还是能听出他语气的颤抖,看到他眼中的湿润。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还是亲身经历着的,怎能不伤怀?时过境迁,可有些东西早已深深印在脑海中,便是岁月这种残酷的东西也无法抹去。
印记太深,往往也会造成新的东西出来,譬如仇恨。我心揪着,默默看着花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花间微微亲吻一下这枚血玉,红唇饱满而鲜艳。他坐起身,目视苍茫远方,尽力平静地道:“他们都是父亲的对手,想杀了我们,逼死父亲。但是他们却没有来搜屋,我侥幸活了下来。”
“当我走出去时,母亲他倒在血泊中,那一刀直中胸口,再没有救……母亲,还来不及再与他说上一句话,他便这样去了,我好恨!”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道伤,如此看来他心中的伤正是他的母亲无误了。而能生出如此绝色孩子的母亲,想必定然也是牡丹国色,倾世雍华的吧。
那样小的少年,那样不凡的出身,在面对亲人离世,心中有愤怒是必然的。可是以现在的目光回首过去,他从一个软弱少年到强大如斯,这岁月中的磨练是要怎样残酷,才使得他踩在众人的肩膀上,成为了人中之龙。
“然后呢?”
我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除了这样我不知还能怎样做才算可以给他一点慰藉。
“我在民间流浪了四年,偷盗过,要饭过,欺骗过,抢过……那时候的我以为,我已经做尽了这世间的一切恶事。哪只命运根本不会这般简单,和后来相比,我曾经做过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花间用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抚摸这血玉的表面,温柔的就像在抚摸他母亲一样。明明是恕罪的话语,在他说来,却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过,也的确是在陈述事实。
“我十一岁的那一年遇上了他,也就是东厂的上一任督公。从此,我的命运就改变了,并且,再也变不回来了。”说到这里,他轻笑一下,像是自嘲,“我便从那时起,做了东厂之中,督公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十三年前么?那个时候的我在做什么呢?哦,那时我才六岁,正是满街打酱油的时候,不过没有人让我打酱油,我不去偷酱油就不错了。
我六岁时,正是要饭无门,到处偷东西被发现还要狠狠挨打的年龄。呵,那时啊……,不过我正在苦难之时,花间又何尝不是从一种痛苦生活再次陷入了另一种的痛苦生活呢?
首现,便是那阉割之痛。我刚入宫的那几日内,新入宫的太监能够正常走路的人没几个,几乎都是在床上躺了数日才得以下床。每日哀号的也有,由于觉得对不起祖先痛哭流涕的人也不乏,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是要假装哀号,不能表现我的异状的。
一个个可都是男儿,连他们都忍不了的痛,又何况当时仅有十一岁的花间?
“我终日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处理政务,看着他滥杀无辜,看着他欺压百姓,看着他的那双手从健壮变得枯老无力,我看着他在人前舞权弄势,看着那已经枯老了的手已然能够执掌天下,重权在握。我看着他操纵别人的生死,看着他至高无上,无人能及……夜笙,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你看着别人拥有一切,坐拥天下,看着权势的好处,你能没有想法吗?”
我当然能体会那种感觉,因为我便如他小时那般,我看着花间在行使着他的权力,看着他杀人如麻,看着他权倾天下。
“夜笙啊,我终是坐上了这个比皇位还更加荣耀的位置,我也学会了玩弄权势,我也学会了阴险狡诈,我用十年时间成长,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张再冰冷不过的椅子。”
“督公……”不知不觉的,嗓子有些发涩。我略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不想这一声咳嗽也惊了花间。他立即收起那枚血玉,很快变换了神色。
“所谓有得必有失,连我一个小小贱民都知道舍得二字,以督公的才智又怎能被这简单的道理蒙蔽呢?所谓人死不能复生,您的母亲那样爱您,也不希望看到您会悲伤啊。”
这一长句,实在是我活了十九年说的最正经的一句话了,我想。
我自知这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然而我想对于此时的花间来说却是极其需要,因为他需要的正是这样带着开导性的话。以他那般冷静沉着的头脑,陷进这样的回忆与悲伤实在是难得。
说到底,他并非天生不喜形于色,而是后天的磨练啊……想要将一个弱小的孩童从手无缚鸡之力训练成一个说是武功天下第一、权谋智慧天下第一也不为过的强大男人,这得需要经历多少,付出多少?
如果可以,我倒真想陪他一起,重新经历一番他的过去。顺便看看能不能把我也变得厉害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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