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必有失么?”花间自嘲的笑容不减,“本督并不知道自己曾得到过什么,却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宝贵的东西一件件失去。”
本督,又是这两个字。每当他这般称呼自己时,不难想象出他只是在拉开自己与他人间的距离罢了,包括对我也是一样吧?
花间何时才能真正对我敞开心扉,才会觉得我其实已经是他的另一半了呢?
我想了想,回答道:“督公,您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很多人羡慕您都羡慕不来呢。”
却见花间淡淡摇头,透过他的目光,我感受到了一种骨子里的苍凉之感:“一人之下是束缚,万人之上是孤独,莫非你也觉得本督是快乐着的?”
一人之下是束缚,万人之上是孤独。原来花间他一直以来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若非亲耳所闻,我根本就不会相信。
权力二字,并非他心中所想。
“属下愚钝。”我道。
“不必这般说,还记得你曾问过本督,能为本督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那么现在由本督来回答你。”
那双淡入清风流水的双眸就那样看着我,不知是夜太黑还是他的眸色太深沉,只觉得那一刻我仿佛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似的,而我的一切早已被他看穿。
“本督想要的,不过是一点平淡。如将军卸甲归田,如老臣告老还乡,如轰烈一生后隐居田园。纵然权倾天下又如何,我想要的生活,只不过是照看日出,夕看落日,细数时光慢慢到老罢了。”
“是吗。”
我舔了舔略微发干的嘴唇,没有再多言。遥遥看着天下的明月,是那样高不可攀。然而谁又能知道他的想法呢?就算他对你说了,又要如何去保证它的真实性?
他的幼年与我大概相似,不同的是他遇到了上一任东厂督公,他坐到了如此尊贵的位置,翻手江山,覆手天下。可当一个人真的拥有重权久了,哪里是说放下便放下那样简单的?
不论如何,我终是选择相信花间。因为他是花间。既然他说他想要布衣生活,那我愿陪他从荣华一身走向粗茶淡饭的生活,等他实现一切的梦想,放下一切的时候。
花间于我,终究是高不可攀的啊……
“夜笙。”原本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蓦地被抓住,抬起头,却触碰到了他那样的目光,如此胶着。我希望那时,你依然在。”
心神蓦地一动,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我倍觉温暖,十分幸福……与他在一起时间虽然不算长,可是这样温柔小意的话语却是他第一次主动对我说,我怎能不感动?
何况他说的是希望我依然在,这个意思,这个意思……
我不由得扑在他的怀中,头贴在他的胸口处。尽管我一身男装,若是此时的场景被外人看去会说闲话也说不定,但所幸不会有外人看到,我也放心大胆了起来。
“督公,我这人笨,也没读过书,更不识字。所以也不会像别个有学识的女子说些什么情话来哄你开心,可、可我夜笙就是欢喜你的。我知道你是太监,可我更知道不在意你是太监的女子多了去。我夜笙没有长相,更没有出奇之处,我……我能陪着你就真的很知足了。督公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情到深处,我也不自禁的哽咽起来。可若细追究起来,我哭个什么劲儿呢?我也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而已啊。
“督公,我不希望自己喜欢着的人不喜欢自己,那感觉很伤心,我第一次喜欢上个人,可是我们的差距还那么大,你千万别抛弃我,我……”
我紧紧攀着花间的后背,由于太过激动,导致吐字也有些模糊不清。至于花间后来安抚了我什么我都没记太清,却只有一句话清晰得使我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夜笙,等一切都结束,扬州的杏花如雨,离州的桃花天下,上京的落雪苍茫,我们一起去欣赏,怎样?到时我们走遍九州,最后再回到这里,看这江南烟雨朦胧,共同隐居至死,这是我的心愿,不知你可否答应?”
唉,夜笙啊夜笙,此生能有这样一个男子对你诉说爱意,与你说些小意情话,你还在忧愁什么呢?
这一个夜晚,才是真真正正令人沦陷了的。见证这一切的,唯有九天之上阴柔明媚的月光罢了。
“夜笙,吾愿对月起誓。”
晨光熹微日渐醒,我睁眼时花间早已不在身边,去了哪里也不知。
我到江边简单洗漱一番,整理了一下昨夜的火堆,进屋寻了一番也没有找到花间的影子。
不知他能够去哪儿呢?我又重新审视了一下这间屋子。说不上有多么华丽,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温馨。厨房里面,却又一个半人之高的陶制米缸,经过昨日的擦拭,已经没有了灰尘。不知七岁的花间是如何躲进这里的,但是这米缸确确实实救了花间一命。
我亲切地摸了摸它,希望它能够感受到我的善意。就在这时,忽听屋外传来花间的声音:“夜笙?”
“我在屋里!”我高高地回应了一声之后,连连跑出去。
外面的花间抱着几个果子,果子上面还有水珠,想来是被他洗过的。养尊处优几年了的花间也愿意做这种事么?我带着几分幸福接过它,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我这边吃着,花间那边问我道:“接下来想去哪里?”
果子甘甜可口,听着花间的问话,我则把昨夜就已经想好了的答案告诉他:“不必了,督公,我们这便回去吧。”
倒是第一次在花间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表情,他惊讶道:“为何?”
我笑了笑,“属下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何必还要再浪费督公的两天时间呢?”
花间显然没有料到我心中是这般想法,吃惊过后他也高兴地笑了,这一笑宛如万物逢春,冰消雪融,温暖扑心得很……我真想借着花间这温和劲儿一个飞扑摁倒他。
我继续啃我的果子,不再去看他的脸。实际上是因为我在害羞,光天白日的,这样的话其实比起昨夜的话,更让人觉得羞臊。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夜笙自知节操满满,却也没有觉察到我的脸皮会薄到了这种程度。忆往昔,未央城楼倒了我的脸皮还是照样的厚啊,怎的如今……
简单的吃了一些山果子,我和花间又乘着乌蓬小船,喝着梅酒,回到了江南之处。
刚上了淮河之地,便感觉到天色阴沉,日光昏暗。未几,天上便在意料之中的落了雨点。
江南的雨下的并不是特别大,然而却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多。这一场雨下来,谁也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停,所以刚从船上下来,便交还了船只,并买了一把油纸扇遮雨。
于是这一路上,有许多撑伞的行人纷纷忍不住注目观看我……身边的花间。我们二人公撑一把伞,我怕他淋湿特意将伞多向他那侧挪了一些,没想到他又给我挪了过来。
仅是这一个小动作却让我觉得心中倍暖,花间自是关心我的。然而,我们已经这般暧昧了,为何还不住有女子走到我们对面,向花间抛媚眼丢手绢!为什么还有人在背后大声议论花间的容色!
……为什么还有人说白瞎了,鲜花插牛粪上了,真是气煞我也!这些个不明真相只会跟风的百姓啊,侮辱我夜笙可以,但是我不许你们侮辱我家花间大人!说谁牛粪呢?你才是牛粪,你全家都是牛粪!
太过分了,居然骂我家督公大人是牛粪!
我又气又恼地拉住花间,大步走向落脚客栈。尽管如此,依然有一些言论落入我的耳朵。
收起雨伞,我却撞上了花间那双细长入人心的双眸正含笑审视着我,这样的眼神比那些个闲言碎语还让人不安,于是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羞恼什么?便让别人说去,又不是见不得人。”
我不答,脸上依旧火热一片。纵使脸皮厚比城墙,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我哪里抵挡得住!
“若你实在讨厌,本督便带人割了那些人的舌头,你看这样可好?”我不禁抬头看着花间,他神色如常自然从容,丝毫不见任何愧疚或者不对之色,更加没有说谎的成分。可我却被他这样惊人的言论差点吓尿,我连忙拉住他的手,紧张道:“没事没事,我就是走累了一时没上来气,不用割舌头,不用!”
花间这人实在是太残暴了,怎么动不动就要对人家动粗……哦不,他的行为已经超越动粗的范畴,可以称之为是见血了。
“嗯,那你先下去休息休息,换身衣裳洗洗澡也好,昨夜睡的不太舒爽,补个觉吧。”他摸摸我的头,目送着我上楼。
见他站在原地,我虽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却见他勾起削薄的嘴唇,露出一个魔魅般的笑容,清冷道:“只是一天不在,便已按捺不住,本督先去处理一番,你先休息着吧。”
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又是接连的杀伐不断。虽然这种事是如此残忍,但是我想苦的还是江南一带的百姓。
终日都是在醒来之后走上街道便见到青石板缝隙中暗红的血迹,以及无人居住的巷口有着残肢断臂……每个夜晚都要紧闭门窗,天刚暗下便已经漆黑一片,一点光亮也无。
可能是时间长了,连客栈的老板也知道花间他并非凡人,因此我每次下楼去吃饭,那店小二好多次连收钱也不敢。
谁也不知道好好的两个人为什么非要在江南开战,若说是因为这里是彼此的家乡我是不会相信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前来祸害自己的家乡。可若是有别的缘故,那这个理由还是谁也说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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