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重重喘着粗气,身上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广慈的。
他武功不及广慈,但这不是比武,是杀人,有他在,加上绿营,广慈即便真是神仙,也插翅难飞了。
广慈最后只说了一句:“了因,我不欠你爷爷什么了。”
了因心里一片空白,他杀人无数,视人命如草芥,他也曾经差点就弑师,但即使那一次,最后动手的也不是他。
而这回,他亲手弑师了!
再怎么心狠手辣灭绝人性,这个事实还是冲击得他发懵。
李卫上前扶他,了因大叫一声,挥开李卫的手。
李卫眯起眼,放轻声音,说道:“了因师父,师太已经去了。”
还是你亲手杀的,这会儿你又装什么呢?李卫心里冷笑,脸上神情却肃穆得很:“了因师父伤得不轻,可不能耽误了。”
了因沙哑地笑了两声,渐渐平复了气息:“然后呢?”
这话问得突兀,李卫却好像并不意外,笑了笑道:“师太除与朝廷作对,为人倒没什么可指摘的,我也一向敬重,好好装殓了,灵柩还是送还天地会吧。”
一旁的喀尔吉善已经震骇得说不出话:这事太大了!广慈这样的身份,李卫他居然敢先斩后奏!这时听到李卫轻轻的一句,喀尔吉善打个冷战,忽然清醒过来:李卫敢这么做,一定是因为雍正给了他这么做的权!
喀尔吉善冷静了,想通了这一层,这事他是不会再掺和了,只是这折子得怎么写,还得回去跟幕僚好好商议商议。
李卫却也在想着拟折子的事,他读书不多,奏折、文牍、书信都让师爷起草,师爷拟好再读给他听,哪里不妥,如何修改,他会边听边一一指出,无不切中要害,师爷尽皆惊服。
这件事,李卫筹谋已久,怎么写折子,李卫腹中已有了底稿了。
灵柩送回日月屯,广慈的几个徒弟都惊呆了。
甘凤池一掌劈飞棺盖,定睛望去,双目顿时赤红。
“是谁?”甘凤池的目光投向护送灵柩的绿营兵,上前一步,握紧了刀柄。
他的悲痛这一刻都化为愤怒,目光如有实质,不是常人可以承受,为首的游击连着倒退几步,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甘凤池已经失去冷静,“锵”的一响,金刀出鞘。
“老三!”身后曹仁甫喊了一声。
“三哥!”周浔也叫道,“你看这个!”
甘凤池脚步一顿,回头,却见曹仁甫慢慢掰开广慈紧握着的手,苍白的手掌上,躺着一截铁链。
周围一时静得可怕,周浔咬紧了牙:“是他!除了他,除了他,还有谁能……”他克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老五!你哭什么!”甘凤池厉喝一声,反手一劈,只听一声巨响,旁边一块山石四分五裂。
这一招之威惊得绿营兵脸色煞白,那游击总算是找回了声音,硬着头皮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你、你等好自为之吧!”说完不敢耽搁,匆匆撤走。
“杀了他……给师父报仇……”周浔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
甘凤池自己却也已虎目含泪,掷金刀于地,在灵柩前跪了下去。
弘历奉召来到九州清晏,却见雍正临水而立,仅有玉坠子侍奉在旁。
弘历心中讶异,却还是熟练跪下道:“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雍正将一份奏折递了过来,道:“你看看。”
弘历更加奇怪,应了一声,双手接过,打开一扫,脸上顿时褪尽血色,雍正淡淡道:“这事朕不打算瞒她。”
弘历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奏折,眼神茫然。
雍正的声音似乎带了丝倦意:“弘历,你说她会如何?”
弘历手一抖,将奏折合起,低声道:“母亲一向很有主见。”
“你说的对,”雍正道,“朕也忽然想通了。”
弘历闻言抬头,雍正却没有说下去。
弘历自然也不敢接话,过了许久,才听雍正道:“你恨李卫么?”
弘历道:“李卫为国尽忠,并无可恨之处。”说完连他自己都是一怔,似没料到自己竟会答得这样流利。
雍正既没不满也没嘉许,只是道:“十年前,你不会这么想。”
弘历道:“十年前,儿臣不过六七岁,什么都不懂的。”
那时父母就是天,没了母亲,天就塌了一半。
而现在,他已不是七岁的孩童。
雍正却又道:“二十年前,朕也不会这么想。”
弘历一惊,不由道:“皇阿玛……”
雍正仿佛自言自语般叹息了一声:“原来,朕只是不甘心罢了。”
黄昏如一杯隔宿的茶,渐渐浸没了圆明园。
终于,雍正道:“你跟朕一起去。”
弘历道:“是。”站起身,无论是回答还是动作,都没有一丝犹疑。
大妞正在白灵指点下绣一方丝帕,忽见雍正父子齐至,惊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白灵这次却也没给她解围,只是沉默地站起,屋里气氛简直令人窒息,却还是弘历开口道:“你退下吧。”
大妞磕了个头,跑了出去。
弘历不喜欢大妞,其实大妞本人倒没什么特别令他讨厌之处,只是大妞的身份实在令他不悦。
他是被父祖捧着长大的,顺风顺水,只有十年前那件事,是他心里的隐痛,一直无法释怀。
他总觉得大妞抢去了本该是他的东西,尽管他其实知道这只是毫无道理的迁怒。
但现在,他心里对大妞的反感似乎消散了,因为一切已成定局,他清楚地知道了未来该怎么做,雍正将大妞放在桃花坞,是??了让熹妃听话,那么以后,母亲不在了,他就接手大妞这颗棋子,去演一出母慈子孝的大戏。
白灵虽已有预感,知道的一刻却还是怔住,全身都颤抖起来。
弘历喊道:“娘!”扶住白灵,让她在榻边坐下。
白灵却摇头,对雍正道:“我师父死了,你安心了吧?”
雍正垂下眼帘:“不错。”
白灵用力地道:“我知道了。”
弘历感到母亲心中的绝望与痛苦,自己也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然而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是生离而已,十年前已经有过一次,再来一次,已经长大的他没理由承受不住。
他不恨母亲,十年前是因为爱,现在是因为他已经明白,人生中有些事比爱恨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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