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夏,皇帝巡幸塞外,皇长子直郡王胤禔、太子胤礽、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皇十七子胤礼、皇十八子胤祄随驾。
临行之前,康熙命胤禛和皇八子胤禩留京办理政务。
御驾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奔向一个多事之秋。
先是八岁的胤祄于八月十三行至永安拜昂阿时病倒,留在当地调治,等五天后康熙一行返回永安拜昂阿,胤祄已经病重不起,终于不治而殇。
紧接着,不知太子何事触怒了皇父,康熙多年来积压的不满爆发出来,竟于九月初四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宣诏废黜太子,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动。
胤祥一个不慎,也被卷了进去,与太子一同软禁起来,交与胤禔监管。
等圣驾返京时,太子和胤祥都已失了自由,小阿哥们惶惶不知所措,只有胤禔洋洋得意。
胤禛来到上驷院门前,恰见胤禔从里面出来,走路扬尘带风,止不住的得意忘形。
胤禛沉声道:“大哥。”
“老四啊,”胤禔笑道,“旨意我已接到了,要你帮我看守胤礽么,正好,我这有事要办,你进去看看他吧。”
胤禛点了点头,见胤禔扬扬去了,才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小人得志。”
胤礽被幽禁在上驷院毡帐内,乍一见他,胤禛几乎没认出来:披头散发,滚得一身是灰,饭一碗接一碗地吃,不觉得撑;酒一坛接一坛地喝,不觉得醉。
胤禛骇然,怒对下人道:“二阿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下人们慌忙跪了,磕头如捣蒜。
胤禛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走到胤礽身侧,俯身低声唤道:“二哥,二哥?”
胤礽正呼噜呼噜扒饭,猛地转过头来,定定瞧着胤禛,饶是胤禛镇定,也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只听胤礽迟疑道:“四、四弟?”
“二哥,是我。”
“四弟!”胤礽丢了饭碗,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我没有谋害皇阿玛!你替我转奏!四弟,你替我转奏!别的事一千件一万件我认!惟独谋逆的事我没有!我没有!我叫胤禔代我转奏的!他没奏是不是?狗|娘养的!”胤礽忽地咬牙切齿,“我当不成太子,他得意了?他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仗着比我大,从小就跟我争,他舅舅明珠也不是个好东西……”
胤禛见胤礽语无伦次,连纳兰明珠这陈糠烂谷都扯了出来,忙扶起他,抚慰道:“二哥,这话干系重大,为弟一定代你转奏皇阿玛。”
胤礽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哭起来:“四弟,我晓得你是个好心的……”
胤禛好容易劝住了他,又去看胤祥。
胤祥沮丧坐在角落里,神情黯淡。
他虽生母早逝,但康熙宠爱非常,又有胤禛一直照拂着,因此长了二十四岁,并没吃过什么苦,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抬头,直到胤禛叫了声:“十三弟……”他一惊之下,才挣扎着站起来:“四哥!”
胤禛扶住他,心中隐约酸涩——这弟弟临行之前,尚对自己笑道:“四哥去不成不要紧,兄弟猎两张熊皮回来给四哥做褥子。”不料再次相见,竟是这样局面。
“四哥,”胤祥苦笑不止,“我以前稀里糊涂,如今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胤禛屏退下人,低声道:“我刚接到旨意,许多事还不清楚,你为何会……其中究竟有何内情?”
胤祥迟疑了一下,道:“四哥,你还记得元旦祭堂子时,皇阿玛忽然心生不祥,对我们说‘若有一事将发’?”
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记得。”又道,“原来是应在这件事上。”
胤祥苦笑道:“十八弟没了时,二哥却以为……今年多少大事,朱三之案、十八弟夭折……可比起废太子来,又算得了什么?”
胤禛沉默一会儿,道:“十八弟夭折后,二哥是否举止失当?”
胤祥点了点头。
“糊涂!”
胤祄生母密嫔是康熙晚年宠爱的妃子,胤祄因而也十分得宠于皇父,康熙痛失爱子,本就十分悲伤,偏偏太子因之前康熙所言“若有一事将发”而一直不安,见胤祄夭折,或许正应了此事,心里大定,欣喜之意便难以掩饰,康熙瞧在眼内,自然怒不可遏。
胤祥叹道:“其实此行塞外,二哥一直心不在焉,或许他自己也知道不好,这件事……不过正好撞在刀口上罢了,我落到这地步,其实也是因为他。八月二十三晚上,二哥忽然来找我,神色惶惶的,平时那么跋扈一个人,忽然变成这样,实在叫人看得心惊,他在我那一坐,就问我要酒,我也只好招待他,结果他喝多了,说了许多昏话,我好歹劝住了,等他醉得人事不省,就把他送了回去。”
胤禛皱眉:“他都说了些什么?”
胤祥叹气:“还不就是‘哪有他这样的太子’之类,皇阿玛说二哥有不臣之心,我瞧就二哥这点见识,大约还没有谋逆的胆子。只是他来找我,又是另一回事,是我糊涂,当时就该禀告了皇阿玛,只是我想着既然都是醉话,何苦去做这恶人?结果几天后,二哥就被软禁,我也被皇阿玛叫了去,劈头就是一顿痛骂,皇阿玛说二哥不孝,而我是不悌,二哥夤夜来找我,我却秘而不报,这是要陷二哥于不忠。”
胤禛握紧了拳,又慢慢松开:“你没做错。”
“四哥?”
“皇阿玛恼的,不是你对二哥如何,而是你瞒了他老人家。只是你若当时就禀报了皇阿玛,岂不更显得你毫无兄弟之情?这事你怎么做都是错的,胤礽既知自己就要不好,何苦又来害你!”
“四哥!”胤祥未曾见他这样激动过,吃了一惊。
胤禛长出了一口气,对他笑了一下:“没事,你这件事不大,皇阿玛这是被二哥气急了,乃至迁怒于你,我这就进宫探探风声,总归能想到法子放你出来。”
“四哥万事小心。”
“你放心,我有分寸。”
从上驷院出来,胤禛就入宫递牌子请见,到了乾清门,却见一干兄弟都跪在那里候旨。
胤禛便在胤祉胤祺中间跪下,问道:“皇阿玛身子好些了没?”
“自皇阿玛从承德回来,咱们还没见上呢,”三阿哥胤祉从牙缝里咝咝冷笑,“只有大哥一个人频频面圣,咱们七八个兄弟加起来都及不上大哥的圣眷!”
胤禛知道胤祉与胤禔素来不和,笑了一笑,也不言语。
过了一炷香工夫,里面传召,众阿哥方鱼贯而入。
之前康熙因太子的事,气得心绞痛发作,狠狠病了一场,这时诸皇子偷眼打量皇父,果见他瘦削脸上颇显憔悴,只是偶尔眼皮一抬,目光还是幽冷慑人。
他未着正装,只戴了顶黑缎绣万寿字红绒结顶帽,身着绛色团龙暗花缎常服,端端正正坐在榻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喜怒难辨。
见他们兄弟一一进来跪好,康熙忽然冷笑了一声,笑得诸皇子打了个寒战,只听皇父慢悠悠道:“叫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诸皇子不敢抬头,屏息静听。
“大阿哥上了一道密折给朕,说胤礽忤逆,天理不容,当诛。”
康熙一字字说得徐舒缓慢,然而众阿哥又哪里听不出话里压抑着的怒火,全部将头埋得更低。
“你们的大哥,当真是有勇有谋。”康熙又冷笑一声,忽地抬高了声音,“传胤禔进宫!”
胤禔密奏之后,自以为得计,康熙召见时,尚在得意,孰料一进乾清宫,骤然看见一排弟弟,不禁吃了一惊,而弟弟们抬头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刑场上的犯人!胤禔心惊肉跳,这才觉得不好,慌忙在康熙面前跪下,刚刚开口道:“皇阿玛……”一道奏折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胤禔懵了,低头一看,可不正是自己的折子么?顿时面无人色,“皇、皇阿玛……”
“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康熙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苍老面颊上涌起一股血红,“丧心病狂要杀自己的亲弟弟!你今日敢杀胤礽,明日就敢杀朕!朕略略叫你办一点差,你就妄想要做太子!你也不想想,朕为什么要四阿哥跟你一道看守胤礽?像你这样无君无父无德无能的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朕能把太子之位给你?!”
众皇子开始都惊得面色发白,回过神来,各自心思顿时异样,胤禛只冷眼瞧着,五阿哥胤祺老实,慌张四顾,七阿哥胤祐低头抠着地砖缝儿,八阿哥胤禩抬着白皙清秀的脸,一声不吭,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礻我、十四阿哥胤禵见胤禩面无表情,也便无话,胤祉心中却是快不可言,眼见康熙骂得够了,膝行上前道:“皇阿玛,儿臣有事要奏。”
康熙目光射来:“说。”
“是。”胤祉磕头道,“本是一件传闻,儿臣原当空穴来风,今日忽见大阿哥如此作为,儿臣倒真有些怀疑了……”
康熙一听,便知又有了文章:“什么传闻?”
胤祉道:“儿臣听说,大阿哥叫一个蒙古喇嘛魇镇二阿哥……”
一句未完,众阿哥全都震惊地抬起头来,目光齐齐射向胤禔,胤禔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竟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康熙冷冷道:“胤祉,你接着说。”
“是。”胤祉小心翼翼道,“儿臣是听见府里太监传说,才知此事,儿臣想,大阿哥是长兄,早封王位,身份尊荣,又与二阿哥年纪相仿,一块儿长大,怎会做这样鬼蜮的勾当,就是有人想害二阿哥,也绝不会是大阿哥,所以儿臣狠狠训斥了太监们,不许他们再胡说,孰料今日看来,大阿哥竟真的对二阿哥有谋害之心,儿臣才又想起这件事……”
“好……”康熙已是气得面如金纸,“真是好儿子……胤禛,朕叫你看守胤礽,他现下什么情形?”
“回皇阿玛,”胤禛清楚答道,“二阿哥要儿臣代奏皇阿玛,别的罪状他认,惟独谋逆的事实实没有,皇阿玛虽有旨意,二阿哥的话不必上奏,只是此话干系重大,儿臣却不能不奏。”
康熙的神情这才微有缓和,冷笑着看了一眼木雕泥塑般的胤禔:“想来胤礽这话你也知道?只是大阿哥如此孝顺,又怎么会忤逆朕的意思?”
胤禛又道:“皇阿玛不必跟大阿哥生这么大的气,珍重龙体要紧。”
康熙“唔”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朕前些日子也疑惑,胤礽纵然不肖,也不至于就突然狂悖到这样地步,如今看来,还有隐情。”
胤禛紧跟着道:“其实不光二阿哥,便是十三弟,儿臣也敢担保的,十三弟年轻,办事或有不当之处,但绝无不忠不孝之心,皇阿玛明鉴。”
康熙道:“你不必替他求情,不过胤祥这事与大阿哥不同,现下倒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大阿哥的事就交给他办。”说着看一眼面如死灰的胤禔,冷笑道,“把大阿哥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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