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只在寺庙里住了一夜,当晚他辗转反侧,根本就没能睡着,到了后来,他干脆翻身坐起,点亮了灯,在床上打坐。
房中陈设实在太过简陋,墙上的裂缝在灯光下亦是清清楚楚。
弘时倒不是吃不得这苦,他只是觉得格格不入,从皇宫来到这里,改变的并不只是衣食住行。
母亲气色不错,他放了心,但又隐约有些委屈,母亲毅然决然离开雍王府、离开皇宫,恩仇或许并不是惟一的原因,母亲大约更喜欢这俗世之外的深山。
可是他不,他眷恋红尘。
次日,弘历向白灵辞行。
小柿子牵着马候在一旁,弘历跪下道:“娘,儿回去啦,儿以后一定再来看您。”
“弘历。”白灵走上一步,解下腰上的软剑,扣在了弘历腰间。
“娘?”
“这剑我如今是用不到了,”白灵道,“给了你吧。”
弘历低头摸了摸,抬头笑道:“儿一定永远带在身上。”
弘时不懂佛,却对少林寺武僧极感兴趣,除了修寺,弘时还自己出钱置办素席,他一个月不过几百两,平日过得紧巴巴,这时却大方起来。
玉坠子劝了两句,惹得弘时很不高兴,甚至激动地呵斥玉坠子,玉坠子只能忍了。
没人看着,弘时越发乐不思蜀,玉坠子很无奈。
若不是接到皇后薨的消息,怕是寺修好了,弘时都舍不得离开。
终于能够回京,玉坠子松了口气,但接下来弘时的举动又使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弘时居然延揽了两个武僧,要带回京城。
弘时做事不妥当玉坠子是知道的,但好歹也无大过,然而这件事实在是犯忌了。
别说碰钉子,就是碰刀子,玉坠子也得跟弘时说明白:“三阿哥,奴才有句话要跟您讲。”
弘时见玉坠子神色郑重,便有些不自在,舔|了舔嘴唇道:“有话就说吧。”
玉坠子道:“三阿哥,那两个少林寺和尚……”
弘时变了脸色:“怎么?我犯了天条不成?”
玉坠子一阵郁闷:“三阿哥,奴才直说了吧,您要是把他们带回去,皇上一准儿不喜。”
弘时大声道:“皇阿玛喜不喜,是你说了算吗?小时候皇阿玛不也常去佛寺?我还在大觉寺喝过好几年的腊八粥呢!过去雍王府里,也不是没来过和尚的!还有,现在雍和宫里头,难道不是喇嘛住着?”
玉坠子有些急了:“皇上是皇上!”
弘时更怒:“你是皇阿玛的奴才,所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三阿哥!”
“够了!你不过是我家的奴才,凭什么多嘴多舌?两位师父,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雍正很重规矩,乌拉那拉氏是他嫡妻,他登基之后,乌拉那拉氏便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
雍正不宠爱她,但颇敬重她,只可惜乌拉那拉氏无儿无女,纵有皇后之尊,却是没有未来的尊贵。
乌拉那拉氏不喜欢李氏,自然也不喜欢弘时,弘历小时候讨人喜欢,乌拉那拉氏对他倒还不错。
但等弘历长大,只要想到如果乌拉那拉氏所出的弘晖还活着,那现在太子是谁还难说,弘历对乌拉那拉氏便亲近不起来。
弘历不像雍正那么看重皇位,雍正再当个十年二十年皇帝,他也不在乎,可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当太子,而是因为他从没有感到过威胁。
储君舍他其谁呢?他只要做一个皇父眼中完美的太子就可以了,这对他而言根本不难。
得知皇后薨,雍正难过,却有限,弘时觉得烦,弘历只是怔了怔,弘昼万事不管,心想到时候嚎两声就是了,又不是没嚎过。
皇后丧礼之上,弘历依旧滴水不漏,弘昼虽然夸张,好歹看上去伤心,只有弘时心不在焉。
雍正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一个月之后,忽然召见弘时。
“听说你带了两个少林寺和尚回京?”雍正不紧不慢地问。
弘时吃了一惊,不禁暗骂玉坠子,踌躇了一下,说道:“儿臣是听两位师父说法,颇有感触,才将两位师父请到京城。”
“两个武僧,字都未必认识多少,你是听了他们的说法,还是喝了他们的迷魂汤?”
弘时吓了一跳:“没有,皇阿玛……”
“再说,京里也不是没有高僧,你何必千里迢迢从少林寺请来?”
“儿……儿臣……”
“不必再说了,朕倒是小看了你,你去给你皇爷爷守一年陵,静静心吧。”
圈禁?!弘时大惊:“皇阿玛,不……”
雍正冰冷地看着他:“怎么,不愿?”
弘时哭丧着脸道:“皇阿玛,儿臣……儿臣知错了!求皇阿玛收回成命!儿臣不想被圈,皇阿玛,儿臣二十好几的人了,求皇阿玛给儿臣留点体面。”
“朕倒也想给你体面,可你呢?!”
弘时委屈到了极点,多年的压抑一下子爆发了:“皇阿玛就是讨厌儿臣吧!儿臣自问没有弘历强,可儿臣也没有做错什么,皇阿玛见了儿臣,却只有斥责,儿臣……儿臣不过延揽了两个和尚,当年皇阿玛不也是?!皇阿玛还让那个性音教弘历呢!怎么轮到儿臣,就变成了不得的大错了?!”
弘时不管不顾地喊出来,刹那间心里确实感到轻松,但接下来他就感到了惶恐,为自己的爆发惶恐,而雍正的眼神更让他战栗。
那双深如幽潭的眼里弥漫的寒意让弘时发起抖来,这……这已经不是一个严父看不肖儿子的眼神,当年雍正看着允禩允禟的眼神,也不过如此吧?
“皇……皇阿玛……”弘时哭了起来,一半是害怕,一半是伤心,“儿臣……儿臣……”
“你想学朕?”雍正一字一字敲下来,声音不高,也不显喜怒,弘时却觉耳中嗡嗡作响,满面泪痕地仰脸望着雍正,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雍正眼中仿若结了层冰,失望已经到达顶点。
弘时颤抖着,这种仿佛等待宣判的心情实在太过煎熬,他鼓起最后的勇气,爬到雍正脚下,磕头道:“皇阿玛,儿臣从来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可儿臣……儿臣也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八叔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到最后落了那么个下场,还有九叔十四叔,儿臣只是不想像他们一样!”
“啪”的一声,弘时脸上落了重重一记耳光。
“朕倒没有想到,原来三阿哥心里还有这样的念头!”雍正的手气得发抖,念珠都拿不住,干脆用力一甩砸在了地上,“看到阿其那塞思黑,你怕了?你为什么怕?你若安分守己,谁会对你如何?是朕,还是弘历?朕是你阿玛,弘历是你弟弟!你读了二十年的书,连‘孝悌’两个字都没有读懂?!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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