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远镖局郑州分局。
正是薄暮时分,后院正房却没掌灯,甘凤池坐在桌边,紧锁眉头,翻来覆去看着一封书信。
周浔负手站着,瞧着墙上字画,神色怔怔。
桌上搁着晚饭,十分简单,不过几个馒头、一碟咸菜而已。
白灵捏着一个馒头,低头嚼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三人都不说话,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忽听门外脚步声响,白泰官托着一盂热腾腾的白粥、几只瓷碗进来,见状道:“三哥,你还看?就那么几句,再看还能看出花来?别这么没精打采的,咱们兄弟当日的豪情都到哪里去啦?”
周浔回头道:“四哥却是想得开,嵩山上的消息,四哥是信,还是不信?”
白泰官不假思索道:“待师父定夺。”说着又道,“二哥去接应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广慈很快便到了,四人齐齐站起行礼:“师父!”
广慈脸上现出笑意:“好了好了,不要拘礼。”
甘凤池将手中书信抹平,递与广慈:“这是从少林送来的密信。”
广慈叹道:“仁甫已与我说了。”接过一览,便递给旁边的路民瞻,道,“你们怎么看?”
甘凤池与白泰官对视一眼,甘凤池道:“鞑子皇帝刚遭刺杀,这么快就又出巡……”
白泰官道:“我也怀疑,不过……鞑子皇帝或许只是为了显示威仪以稳定人心?”
他这话说得极不确定,显然自己也不怎么相信,周浔叹道:“四哥,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这九成是清廷布下的香饵,要钓我们这几条漏网之鱼呢。”
白灵没有吭声,她脸色不好,苍白如纸,衬得一双眼睛更是幽黑。
广慈顿了顿,道:“不管怎样,先派人去打探打探,确实是康熙本人,再作定夺。”甘凤池白泰官应下,广慈又道,“灵儿,你随我来。”
广慈带着白灵,走到后院水塘边。
水面上漂着零星几片枯叶,被风摇着轻轻漾动,扰乱了倒映在水面的人影。
广慈缓缓道:“你大师兄特意在信中嘱咐,不让你去少林,你怎么想?”
白灵静静道:“师父,我想得很清楚,只是,有时候不是想清楚了,就做得到的。”
“所以,你不怨你大师兄?”
“不怨。”
广慈道:“你武功搁下许久,随行确是不妥。”
白灵咬咬下唇:“是。”
“你大师兄若真是为你着想,那我真是欣慰无比。”广慈慢慢说道,声音却十分阴郁。
白灵听得心中一颤:“师父……”
广慈不知想到什么,眉间抑郁之色更重:“灵儿,你觉得天地会现今如何?”
白灵怔了一怔,道:“就这段时日看来,尚算井井有条。”
“是么?”广慈摇头道,“天地会早不复当年了。明亡已近百年,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是汉人?他们生于清,长于清,不以剃发为耻,眼看着举国蛮夷,也安之若素。也只有我这样的人,还能记得当年天崩地坼时,大江南北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我一闭眼,那尸山血海的景象仿佛昨天一般,为了方便,我出了家,但我勘不破,所以我没剃去这三千烦恼丝,我终究是个六根未净的俗人!”
白灵听得广慈剖析内心,不由心神激荡,唤了一声:“师父!”
广慈闭目轻叹:“你们师兄妹七人,各有来历,只有你和瞻儿是我从小养大,瞻儿那样的身份,我可以不介意带着他水里来火里去,但是你……”
“师父,我不怕死。”
“死何其容易,”广慈道,“我活了这么久,早已够了,反清复明,我又怎么不知希望渺茫,一次又一次,带着你们送死,你们没有怨言,我的心却不是铁打的,所以这一次,你不用去,我要你活着,传我的衣钵。”
白灵吃了一惊:“可是……”
“你怕自己做不到么?”
白灵道:“师父要我传的,是什么样的衣钵呢?是反清复明,还是绝世武功?无论是哪一样,我都远远不及几位师兄。”
广慈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几个师兄虽也的确过人,但比起你,他们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
“佛缘。”
回到正房,白灵将门关紧,七人坐下密谈。
广慈道:“这件事,现在还只有你们知道。上次虽然全身而退,但也未建寸功。这次若真是康熙本人,香饵也好,陷阱也好,无论如何,也要得个结果。”
路民瞻道:“若是得成,大师兄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广慈淡淡笑了笑:“有些事情你们都知道,但我从没有详细跟你们讲过。”顿了一顿,道,“那年,李闯逼宫,我受了伤,是了因的爷爷拼了命把我背出来,否则,我早已落入闯军之手。了因是他一脉单传的孙子,他临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了因。这些年来,当着了因的面,我时时鞭策,只盼他走上正道,背着他,我却存了私心,处处维护。了因只见我对他疾言厉色,便心中怀恨,这些,我都知道。”
白泰官看看甘凤池,开口道:“他那人虽然不讨喜,上次却还跟我们一起去了木兰,只要他大节把持得定,小节有亏,我们自不会放在心上。”
广慈慢慢道:“我自也愿意相信他。”静了一会儿,又道,“贺凌春的小徒弟云官,你们也曾见过的,很是伶俐喜人,他如今也在少林,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与他联络。”
七人大体商议定了,待到夜深,各自回房。
白灵不知为何,毫无睡意,坐在床边,默默望着对面的墙,手指抚|着腰间搭扣。
盐帮送来谢礼时,她以为不过是柄普通软剑,把玩一会儿后,才猛地发现剑鞘搭扣上,极为巧妙地装上了一匣暴雪梨花针,搭扣小巧,只得一发,但一发便是九十九根,若淬了剧毒,也是极厉害的暗器。
手指按在搭扣上,跃跃欲动。
白灵静坐调息半晌,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
月色如霜,照得她脸色更白:“佛缘,我又哪里有什么佛缘?六根未净……我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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