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浸在冰冷的水里……
身体沉重如铅,无法动弹……
遥远的地方传来厮杀声……
她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水流裹挟着她、拉拽着她,迫她向无尽的黑暗里沉沦……
猛地睁开眼睛,她大口大口喘气。
原来……是个梦啊……
她躺在炕上,裹着薄薄的棉被,眼前是破旧脏污的顶棚。
这是……哪里?
她回想着,头脑里却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怔了一会儿,她挣起来,打量室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卧房,窄***仄,三面环炕,她认出这是北方特有的“万字炕”,她睡在南炕上,炕头垛着油漆剥落的木箱,上面放了些杂物。
她看见其中有一面铜镜,吃力地挨过去,将铜镜取下。
对镜一照,她看见一张苍白如雪的脸,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五官鲜明如画,漆黑密长的睫毛下,大大的眼睛却如初生的婴儿般茫然。
这是……她么?
手酸软了,她无力地将铜镜放在身侧。
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妇人,梳两把头,穿蓝布袄,容貌甚是端正,神情却微带愁苦。
见有人来,她精神一振,勉强撑起身子。
她本想问:“你是谁?”四目一对,却忽感一阵晕眩,脱口问道,“我是谁?”
妇人愣住了。
“我是谁……我想不起来了……你、你又是谁?”
妇人惊愕地看了她半晌,忽然转身匆匆离去。
她望着掩上的门,等了许久,却再没人出现,她支撑不住,重又躺下,昏昏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却见那妇人守在炕边哭泣:“儿啊,你真是吓死娘了……”
她愕然:“你是我娘?”
那妇人哭道:“还有假的么?怎么病了一场,醒来连娘都不认得了?”
她有些不安:“那……那,我是谁?我叫什么?”
那妇人住了哭,呆呆看着她,最后仿佛下了决心似的道:“清婉,你叫清婉,儿啊,这是爹娘给你起的名字。”
等清婉走出那间卧房的时候,满院柳絮已经飘得犹如飞雪。
娘在井台上捶着冬衣,清婉走过去:“娘,我帮你。”
妇人见是她,慌忙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着!”
“娘,我的病已经好了。”清婉笑道。
“让你去歇着你就去歇着,娘一个人做得来。”妇人说着,忽然看见她手中的绣架,“你这绣的是……”
清婉举起绣架一看,白绢上是她随手绣的一痕淡淡青山:“我随便绣的,娘不喜欢,那我以后不绣了。”说完又笑。
她脸上的苍白尚未褪尽,此刻绽开的笑容却已如春日的阳光般明丽悦目,妇人面色一白,别转脸,喃喃道:“你以前……没有这么爱笑的……”
清婉笑道:“难道我以前整日愁眉苦脸么?那多不好。”
“又胡说了,”妇人道,“谁整天愁眉苦脸呢,只是你是个姑娘家,举止要谨慎些,再过一个月就要选秀了,万一进了宫,更要懂得规矩。”
清婉微微一愣,她父亲凌柱属满洲镶黄旗,既是旗人家的姑娘,自然免不了要过选秀这一关。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入宫”两个字跟自己联系起来。
就好像是弄错了,该去参选的,本是另外一个人,而不应是她。
傍晚,凌柱回家,给她带了一支银钗。
她是独女,父母十分钟爱,尽管家境清寒,她的首饰衣服却从来没短过。
娘给她绾好头发,用那支银钗束住,清婉往镜里看了一眼,笑着拔了下来。
“怎么了?”妇人道,“你一心想要的,你爹用一个月的禄米换来的呢。”
“我一心想要的?”清婉好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银钗,想了一想,又笑道,“就算我以前想要,以后也带不进宫啊。”
妇人一怔:“也是……”取来奁盒,“那娘给你收好,将来做你的嫁妆。”
“要真进了宫,最早也得二十五岁才能出来,我今年十六岁,还有整整十年呢。”她对着铜镜,沉思说道,自己还未觉得什么,妇人在旁听见,却不禁打了个寒噤。
选秀与其说在选秀女,不如说在选秀女的出身。
凌柱是个普通旗丁,比家世好的包衣都要不如,清婉即便被看中留下,也没有当妃嫔的福气,至多留在哪位娘娘的宫里,要么等着不知何时才会来临的天恩,要么就由着娘娘将她赏人,赏给哪个皇子,做个地位卑下的侍妾。
待选的秀女,照例每个发给一面长五六寸、宽两寸余的白木牌,上面写明谁人之女,却没有她们自己的名字。
清婉将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回想起临走前父母复杂难言的眼神,似乎又期盼着她选上,又期盼着她赶紧回家。
是否别人的父母,也有着相似的心情?清婉微微一笑,将木牌挂在衣襟上。
经了初选复选,清婉被留在了永和宫。
新入宫者,先要经由年长的宫女——她们称为“姑姑”——的调教,懂得宫里的规矩、礼节。
“调教”最短也要半年,长的近两年,罚跪是家常便饭,打骂也是三天两头常有的。
后来清婉回想起来,都十分诧异自己那时的坦然。
不过逃避反抗都不能的时候,除了坦然接受,也别无他法了吧。
所幸永和宫之主德妃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清婉也还算聪明,等熬了大半年,“调教”有成,清婉被德妃的心腹宫女善常调去侍候茶水,几个月下来,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在永和宫待了一年有余,清婉也没能面圣,在外人看来,她显然是没福的人,不过皇帝已经五十多岁,风月上的心思淡了很多,跟她一同进来的秀女,除了几个家世不凡的有封号之外,其余的要么由各宫娘娘做主,赐给了皇子,要么就如她一般,还在不上不下地耗着。
清婉算了算,自己也该十七岁了,若在宫外,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只是如不能想象自己会入宫一般,她同样也难以想象自己嫁人是什么情形,十六岁那场大病之前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她按父母告诉她的身份生活,虽没有特别抗拒,但始终有种隐约的格格不入感。
德妃生有三位皇子,除了皇六子胤祚早殇之外,皇四子与皇十四子都已长大成人,此外皇十三子胤祥生母早逝,自幼养于德妃宫中,与德妃也很是亲近。
皇子们并不常来,清婉不在德妃身边侍奉,一个也没见过,三位嫡福晋是德妃宫里的常客,清婉倒见过几面。
太监宫女们私下里闲话很是不少,据说德妃最偏爱小儿子,十三阿哥不是她亲生,没有什么忌讳,德妃倒也十分关切,只有四阿哥与母妃关系冷淡。
至于原因,一来四阿哥从小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德妃没有亲自抚养过,二来四阿哥性情有些幽沉难测,本就很难让人亲近。
这些道听途说,清婉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德妃如果真的最不喜欢四阿哥,对四福晋倒是另眼相看,三个儿媳,她最喜欢的就是四福晋。
十三福晋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德妃终究不是她亲婆婆,对她客气多些,十四福晋是朵带刺玫瑰,年纪又轻,锐气还没磨平,德妃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人,难免有些看不惯,只有四福晋最是温良柔顺,谈吐应对,处处周到,德妃喜欢她,倒也不无原因。
福晋们进宫陪德妃说话,清婉有时听见,觉得做皇子嫡妃,和做宫里娘娘一样,都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便如这次,四福晋来给德妃请安,清婉奉了茶就退到偏殿,但她耳力极好,尤其凝神时,能听到很远的地方,隔了几步的正殿,自是不在话下。
只听四福晋口气愁闷:“弘昀那孩子又病了,太医过来看了,说是凶险得很呢。”
德妃道:“既然如此,你又进来请什么安,照料孩子要紧。”
四福晋叹道:“他娘的性子,额娘你也不是不知道,谁碰孩子一下,就跟捅她一刀似的,我要硬管吧,到底不是亲生的,万一有个好歹,倒还是我的不是了,爷那儿也没法交代,如今爷在外给皇上办差,本就忙不过来了,我这家当不好,实在对不住爷。”
德妃道:“她也太不晓??了,你又是个好|性子的,这么着下去不成,上回弘昀弘时进来见我,我瞧着就觉得不对,弘时还好,弘昀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你要留着点心,别又像他两个哥哥。”
四福晋没说话,似乎在低头啜泣。
德妃叹道:“如今年长的阿哥里头,就老四和老八子嗣最艰难,老八是屋里没人,郭络罗氏又生不出,老四是横一个竖一个都养不住,更叫人操心,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几个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儿养在深闺里,难免弱不禁风,连带着儿子也体弱。”静了一下,德妃又道,“好了,这事我有主意,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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