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夜色里,孩子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他知道这是哪里,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仿佛听到四周有嘻嘻的笑声,还有细细碎碎的闲话,笑声笑的是他,闲话说的也是他。
孩子愤怒了,抽出佩在腰间的匕首:“什么人?!”
没有人应声,只有无边的空旷传来回声:“什么人……什么人……”
弘历猛地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他很久不做这个梦了,七岁的时候,他每夜都从这个梦里惊醒,当时他住在宫里,不敢有一点异样,所以每回他都是无声地醒来,只有一身的冷汗告诉他,在梦里他有多么恐惧。
快二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他又会做这个梦?
身边富察氏呼吸柔缓均匀,显然还在熟睡。
弘历慢慢坐起来,寂静的深夜里,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为什么会如此心神不宁?是西南军情有变?弘历不确定地想,但随即否决。
二十五岁的弘历,正当风华之年,嫡妃贤德,儿子健康可爱,永琏尤其聪慧讨喜,把他抱到雍正跟前时,不苟言笑的皇父脸上都会露出笑容。
不久之前,西南苗疆土司作乱,雍正命他参理军务,他终于迈出了参政的第一步。
一切似乎都很如意,那么,为何他会不安?
“王爷!王爷!不好了!”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夜晚的寂静。
富察氏被惊醒,弘历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掀帐问:“什么事?”
“皇上!皇上不好了!召王爷去圆明园!”
弘历脸色一变:“什么?!”顿时睡意全无,掀了被子跳下床。
富察氏忙也跟着下来,一边劝:“王爷莫急。”一边唤,“来人!”
太监宫女围拢簇拥过来,匆匆服侍弘历穿戴。
弘历闭着眼睛,只觉心在狂跳不止。
他的预感很准,雍正八年皇父病重,乃至出示密诏,但他那时心里却并不慌,然而此刻……
皇父是三日前感到不适的,但似乎并无大碍,当日还能理事。
他那天觐见皇父时,皇父只嘴唇少些血色,气色倒还好,说话时,吐字依旧有力、清楚,谁都觉得皇帝只是偶染微恙,不日便能痊愈。
但……
弘历忽然想到康熙,事实上,皇祖也是在几日之内……
不过皇祖当时已经年近古稀,而皇父才五十多岁,身姿依旧挺拔,头发都没多少花白,但愿不要如他预感的一般。
赶到九州清晏,进了殿门,先见雍正的书案上,批了一半的折子散摊着,一只小小的瓷瓶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几粒鲜红的丹药滚落在地。
弘历眉棱一跳,脸色霎时间青得可怕!
太监皆跪伏于地,领头的苏培盛只是呜呜地哭:“万岁爷白天还好好儿的,晚上忽然呕血……”
“哭什么?!”苏培盛仗着雍正宠信,常有失礼之举,弘历不喜欢他,但往常遇到雍正的这个贴身太监,弘历总还能把表面功夫做到位,到了此时,弘历再没有了耐心,“皇上还未怎样,你就先举止失措了吗?!”
苏培盛一噎,忙抹着眼泪道:“禀王爷,鄂大人、张大人都在里面。”
弘历等不得太监领路,一把掀开竹帘,快步走进寝宫。
一股浓郁的药气充盈鼻端,雍正卧在榻上,神情倒还平和,只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泛紫。
弘历手脚冰凉,腿一软跪了下去:“皇阿玛!”
雍正似乎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看见他时,乌黑的眼里隐隐露出宽慰神色。
鄂尔泰和张廷玉形容狼狈,两人都是半夜得到消息,飞赶而至,鄂尔泰腿都磨破了,裤子上血迹斑斑。
弘历急问太医:“怎样?”
太医擦着额上的汗,嗫嗫嚅嚅。
“药呢?”
太医低声道:“方才……皇上就已经喝不进了……”
弘历眼前一黑,狠狠咬住下唇,才定住了神。
“皇阿玛!”是弘昼的声音,他亦是飞赶而来,冲进寝宫时,满头是汗,衣冠不整,朝珠都没有挂。
见弘历跪着,弘昼忙也跪了下去:“四哥,皇阿玛怎样了?”
未及弘历回答,允禄、允礼也已赶到。
几人见了这个情形,都觉得皇帝这次怕真是不好了,幸好储君是谁,几人心里都已有数。
装有传位密诏的锦匣不止一个,为保万一,除了正大光明匾后藏有一个,皇帝自己亦随身携带一个。
皇帝身边的锦匣在何处,苏培盛也不知晓,近年皇帝只给鄂尔泰和张廷玉看过,当下鄂尔泰与张廷玉指点苏培盛取出锦匣。
几人眼望雍正,雍正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允禄、允礼、鄂尔泰、张廷玉四人,共同打开锦匣,拆看诏书。
诏书比起雍正八年的那一份,并无多少变化,储君自然还是皇四子。
除了弘历,其余几人都悄悄松了口气,弘昼抹了把汗,想哭又不敢哭,望着弘历,等着他拿主意。
雍正一挣,竟开了口:“弘历……”
弘历一惊,忙扑到雍正榻前:“皇阿玛!”
雍正颤抖着握住他的手,只是望着他。
“皇阿玛可是觉得好些了?”弘历哽咽道,“儿臣这就叫他们端药来……”他说着,自己都觉得是无谓的安慰。
雍正慢慢眨了下眼睛:“真黑啊……”
“皇阿玛?”
“那一年,我回到府里……”雍正微微一笑,“你|娘将你,抱给我看……”
雍正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弘历凑近了都???不清,再看皇父,已经阖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弘历定住般一动不动,鄂尔泰上前一步,唤道:“皇上!”不见回答,他目视太医,太医连忙上前,颤抖着手,先是搭脉,片刻后颤抖得更厉害了,鼓起勇气又探了探皇帝的鼻息,顿时连牙齿都在抖:“皇、皇上,宾天了……”
“你听。”
“什么?”莲岸不解地望向师父。
白灵站起来,向寺外走去。
莲岸不明所以,连忙跟上。
推开门,山风扑面而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白灵望着远方,久久不言,莲岸从没见过她这样难过的神情,不禁有些慌神:“师父,怎么了?”
白灵轻轻道:“你不曾听见么?”
莲岸凝神听去:“那是……晚钟?”
白灵道:“嗯,是钟声。”
超度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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