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巡秋狝,除了遵循祖制、习武练兵,更有绥怀蒙古、整饬边防的目的。
因此,围猎之前,康熙先在围场高处,露天设宴,召见一百多名蒙古王公。
宴中照例有“什傍”、“相扑”、“教駣”、“诈马”等戏,其中诈马最是激烈热闹。
诈马即是赛马,只是参加者清一色均为蒙古贵族少年,所乘马驹也都是蒙古王公预备进献给康熙的礼物,趁此机会,让康熙看一看骏马的脚力,以博天颜一粲。
康熙素好打猎,到了围场,精神都比往日旺健,含笑望着身着锦袍的蒙古少年们骑着精挑而出的良驹驰过青青草原。很快,一匹铁青驹子越过众人,一马当先。
康熙举起镀金单筒望远镜,瞧了片刻,见那骑手是个身穿宝蓝缎袍的少年,控辔自如,骑术不凡,他放下望远镜,微笑点了点头。
那少年果然一举夺魁,康熙笑道:“这是谁家子弟?”
却见哈达亲王离座,跪下笑禀:“这是奴才的小孙子,名叫巴鲁。”
康熙笑道:“原来还是位蒙古王孙,果然英雄出少年,传巴鲁,朕要重重赏他。”
哈达亲王大喜道:“奴才代巴鲁叩谢天恩!”
侍卫领着巴鲁到御前,此时离得近了,康熙眯眼瞧去,却见巴鲁不过才十四五岁,只是身材魁梧,已有成人高低,宽圆的脸膛黑里透红,双目细长,眼角上挑,典型的蒙古人相貌。
康熙打量着他,见他目光炯炯,虎虎生威,不由点头赞道:“相貌堂堂,气宇不凡,你有个好孙子。”
哈达笑道:“奴才这孙子别无所长,惟有骑术出众,不失咱们蒙古人的本色。”
康熙眉毛一扬,对着皇子皇孙们道:“咱们大清的天下,也是在马背上打出来的!朕年年带你们到木兰来围猎,就是要你们不忘本!哈达亲王一个十五岁的小孙子,就有这等骑术,你们呢?!”
阿哥们离席,齐齐跪在御前:“臣等定不辜负皇阿玛厚望!”
康熙笑着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叫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皇孙上来。”
诸阿哥一愣,面面相觑,康熙笑道:“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你们也好意思跟他比?”
皇子们这才明白,康熙竟是要考较皇孙,忙各自将儿子带了上来。
弘时恰是十四岁,听见康熙的话,脸“唰”的白了,直直瞧着胤禛,弘历拉拉他的衣服,他才回过神,怯怯走了上去。
康熙忖度,论骑术,皇孙们与长于马背的蒙古少年自是不能相比,倒不如将骑射去掉一项,只考较射技。便命设一百步靶,每人三支箭。三箭皆中,赏;皆不中,罚。
符合年纪的皇孙有十三人,胤禛见弘时畏畏缩缩地站在后面,心中颇为不快,旁边弘历攥着小拳头,却是激动不已:“三哥怎么不站到前头去?啊!五叔家的弘昂哥哥都上去射|了!”玉坠子在旁笑道:“看历哥儿,比场上的人还着紧呢!”
皇孙们成绩平平,既没有一箭不中的,也没有三箭全中的,康熙脸上渐渐一丝笑意都无,群臣开始尚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也全都安静下来。
终于轮到弘时,他本就有些怯场,见了这个阵势,膝盖都软了,第一箭脱靶。
弘历急了,拼命冲他比划,弘时额上冷汗直冒,哪里注意得到弟弟,第二第三箭更不知射到了什么地方。
康熙轻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下来。
玉坠子偷偷瞟一眼胤禛,见他脸上也隐隐变色,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这次回去,弘时自己要受罚不说,下人也免不了池鱼之殃了。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响起小靴子踩过草皮的沙沙声,弘历一言不发地走上去,在御座前跪下。
人人都惊奇地看着他,连胤禛都愣住了。
弘历神色坦然,从容叩头道:“孙儿弘历,恭请皇爷爷万福金安。”
康熙孙子上百,并不认得眼前的是谁,梁九功近身悄悄禀了,康熙方才笑道:“是胤禛家的老二?朕叫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皇孙较射,你才多大年纪?”
弘历朗声说道:“孙儿不敢违旨,只是孙儿的三哥前些时日感染风寒,尚未痊愈,孙儿愿替三哥射此三箭,求皇爷爷恩准。”
“哦?”听这小人儿当众为哥哥开脱,康熙倒来了兴致,再仔细打量,见他面容俊秀,神气英朗,浑身上下利利落落,不由大起好感,笑道,“你想替哥哥较射,朕成全你,只是朕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加以宽容,射脱了靶,一样要罚。”
弘历应声道:“孙儿明白,谢皇爷爷恩典!”
因他年幼,康熙下令将箭靶移近二十步,一旁早有侍卫上前,奉上三支教阅用的骲箭,骲箭箭簇有孔,射出时会发出响声。
弘历接箭在手,站好位置。
他这样幼小,不少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弘历却不在意,脸上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自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箭射出,锐响破空,声音止处,正中靶心!
“好!”有人情不自禁地高叫一声,众人都笑了,场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第二、第三箭也是一口气射出,就如串在一根线上一般,连发连中。
场中霎时欢声雷动,弘历回转身来跪下,笑道:“皇爷爷,您可罚不成我了吧?”他一派小大人儿的模样,这时方露孺子本色。
康熙哈哈大笑:“好!胤禛,你这个儿子,还算有点出息!”眯着眼打量弘历,忽然又道,“可曾读书?”
胤禛也已定下心来,禀道:“刚刚开蒙。”
弘历却道:“皇爷爷要考弘历么?”
康熙点头道:“你怕么?”
“弘历不怕,请皇爷爷出题。”
康熙悠然道:“朕不难你,就以围场狩猎为题,作首小诗吧。”
说是不难,却也不易,弘历略一沉吟,微微扬眉,朗声吟道:“犬疾追狐窜,弓鸣逐鹿回。天颜微一笑,欢动震如雷。”
康熙龙颜大悦:“好个‘天颜微一笑,欢动震如雷’啊!来来来!”将弘历召到跟前,拉住他的小手,心中隐隐得意,笑对哈达道,“你看朕的孙子如何?”
哈达见康熙面透红光,能不锦上添花?当即笑道:“皇上的孙子文武全才,可把奴才的孙子比下去了。”
一句略显生硬的汉话,却比什么颂圣的词儿都好听,老年人的心思都多少有些类似,忍不住的隔代亲,一时之间,康熙只觉这个孙子少有祖风,实是像极了自己,心中喜悦不胜。
第一轮围猎结束后,康熙回到行宫处理政务,令人侧目的是,他将弘历留在身边。
虽然康熙对孙子们都很喜欢,但如这般带在身边的,除了弘历,之前只有废太子的长子弘晳。
太子未废时,弘晳其实就是圣心默许的皇太孙,如今太子已废,皇位弘晳是没有份了,但自幼养于圣躬之侧,祖孙之情非同一般,地位仍与其他皇孙不同。
想不到时隔二十年,又有一个皇孙受到康熙的逾格之宠,内内外外,便不免生出许多流言。
开始不过是:雍亲王的儿子弘历在木兰围场大出风头,皇上喜欢得紧,当时就留在身边了。
等传到清婉耳里,已经成了:雍亲王的儿子弘历是神童,皇上一见就喜欢了,说要养育宫中,雍亲王怕是要父以子贵了。
当时清婉正在为弘历绣一个荷包,因为弘历不在而闲下来的奶娘钱氏也在一旁,闻得消息,钱氏又惊又喜,清婉惊讶之后,哭笑不得,对钱氏道:“你还真信了?”
“这……”钱氏有些惭愧,“小主子有出息,奴婢实在是欢喜……”
弘历的奶娘不止一人,但钱氏是惟一留到现在的。当年她丈夫早殁,家中贫寒,衣食无继,上需奉养年迈公婆,怀中又有遗腹女嗷嗷待哺,没奈何,狠狠心入了王府。
钱氏身子壮健,奶|水充足,人又忠厚老实,颇得清婉喜欢,弘历断奶之后,身边需有嬷嬷照顾起居,她便被留了下来。
钱氏又喜又忧,喜的是能继续在王府当差,每月钱粮不愁,忧的是归家之期又被推迟,几年之内是见不到女儿了。
她离家之时,女儿还只三月,之后只能用米汤哺喂,如今也不知生得怎样。所幸弘历聪明可爱,虽是主子,钱氏每日悉心照顾,数年来感情也非同寻常,聊可慰籍。
“弘历的事,你们在外切不可提起,”清婉嘱咐道,“什么‘父以子贵’的,平白招祸,一切等王爷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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