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在黑暗的森林里四散,宛如夜幕上一颗颗出现的星。
“王爷!”几个侍卫飞也似奔来,“奴才们在草丛里找到这个!”
胤禛被下人提着灯笼簇拥着,晕黄的灯光映照下,脸色仍如玉石一般毫无温度。
他盯着那侍卫手里的东西,一声不吭。
玉坠子从后面赶上来一看,恨不得一脚踹飞这没眼色的侍卫:“找到格格的披风有什么用?!人呢?!”
几个侍卫慌乱地对视一眼:“奴、奴才们……”
胤禛拿过披风,慢慢团起来,忽然一把攥紧,死死地,开口说话时,声音却镇定:“继续找!”
清婉穿好衣服,点了一堆火,坐在草房门前,目光越过稀疏的篱笆,投向沐浴在朝霞里的莽莽山林。
师父和师兄弟都已离开,并没有追问她什么,就如她也没有追问他们来木兰的目的。
他们彼此都没有挑明。
师父给了她时间,而决断则在于她自己。
两个身份,虽然一真一假,但都渗透了那样长的岁月,一点一滴,历历在目,无论舍去哪一个,都得承受撕裂的痛苦和永不可弥合的伤痕。
远处,隐约传来人马嘈杂声。
胤禛带人冲进那破旧不堪的院门的时候,看见清婉正倚坐在门边,紧绷一夜的弦瞬间松弛,推开众人奔过来,清婉苦笑,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王爷……”
一句未完,胤禛已到身边,解下披风,将她裹着抱起。
他的手很稳,身体却在微微发抖:“受伤了?”
“没有……”披风里,她闭上眼睛,“马把我甩进河里……河不深,我涉上岸,不认得路……结果找到这个地方,就歇了一夜……”
“佛祖保佑!”胤禛只觉万幸,听着这断断续续的谎言,也未起疑。
下人牵过坐骑,胤禛上马,抱她在鞍前,向林外而去。
“我一时心血来潮,却不料惹出这场无妄之灾……”他声音低沉。
她却庆幸自己不用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披风上是熟悉的味道,曾经让她安心,这时却让她绝望:“因为弘历不在,王爷怕我太寂寞,带我出来散散心,我明白的……”
他揽紧她:“还好没事。”
“是啊,没事……”她慢慢重复,“王爷,能快一点么?我想回去……”
“吃得住么?”
“我受得了。”
马小跑起来,继而越来越快。
她感到风呼啸刮过,吹得她心里一片空荡。
回到狮子园,下人们见状都大吃一惊,奉茶的奉茶,烧汤的烧汤,换衣服的换衣服,忙成一片。
胤禛将她在床上安置好,拉过一条锦被:“还是得叫太医……”
清婉一把拉住他的手:“王爷!”
胤禛感到她手上的力量,微觉诧异,反握住道:“怎么了?”
清婉定定看着他,眼睛亮得慑人:“皇上快要再去围场了吧?”
胤禛愣了一下:“三日后吧,问这个做什么?”
“王爷能不去么?”
胤禛惊讶道:“皇上降旨,我怎能不去?”
“可是……”她顿住,原因是不能说的,甚至不能让他觉察,“那弘历呢?”
“皇上应该会带他去。”
“能把他接回来么?”
胤禛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在木兰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她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我只是……感觉不好……”
“别多想,歇息要紧。”胤禛以为还是坠马受惊所致,心里并不想孩子这时候回来,搅扰母亲,但仍安慰道,“我去试着说说,不过皇上未必会答应。”
康熙果然没有答应,在他眼里,清婉自然不算什么,也或许胤禛并没有坚持,三日之后,御驾照常从避暑山庄出发,前往木兰围场。
天刚蒙蒙亮,清婉就醒了,披衣悄无声息地下床。
“格格?”窗外人影晃动,小柿子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她,一愣,快步过来,“您怎么起来了?”
“我睡不着。”清婉淡淡笑了一下。
“格格,王爷千叮万嘱,要您好好休息的。”这一说话,冰梅也醒了。
“我又没事,休息什么。”
冰梅倒了碗热姜茶,捧过来道:“奴婢听玉公公说,山上那房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又是什么时候废弃的,坏得不成样子,格格坠马掉进河里,再被夜风吹了一夜……”她打个冷战,“好在格格无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了。”清婉接过姜茶,“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来了这么一篇。”
冰梅笑道:“格格就算为奴婢们想想,也得好好养着。”
小柿子亦笑:“可不是么,奴才听师父说,那天晚上他们遍寻不着,王爷虽不曾说什么,可只怕把九爷活剥的心都有了。”
清婉垂眉敛目,默默喝着姜茶,却未答话。
冰梅和小柿子见她兴致这般差,更加担心,催促她再上|床躺着。
清婉裹着棉被,却哪里睡得着。
几日之后,木兰必有剧变,然而她又能做什么?
师父亲蹈险地,她不能相助也就罢了,万万不能拖了师父的后腿。
可胤禛弘历已经在路上了,虽然师父的目标只是皇帝,但刀剑无眼,谁知到时会不会殃及他人?
到时她会听到怎样的消息?刺客行刺未遂被杀被捕?胤禛弘历遭遇意外?
清婉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后背已是一片潮湿。
不论是哪一样,她都不能承受。
或许她无能为力,但什么都不做,她更不能安心。
去木兰不难,但从这里到木兰,一天之内无法来回,怎么掩人耳目呢?
清婉寻思一会儿,坐起身,唤来冰梅和小柿子。
“王爷和弘历此去木兰,我心中总觉不安,”清婉看着二人静静道,“方才我忽被噩梦惊醒……”她顿了顿,“只怕是上天示警也未可知。”
她方才出的冷汗打湿了额发,冰梅和小柿子只道她果然做了噩梦,但经历了坠马落水夜宿荒山,心中不安原属正常,什么上天示警,二人并不相信,正想出言安慰,清婉又道:“所以,我打算去法林寺斋戒七日。”
二人大惊,斋戒十分清苦,清婉此时哪里受得住,想要阻拦,清婉却道:“我心意已决,你们是想让我终日不宁么?!”她语意斩截,神情已是少有的严厉,话说到这个份上,冰梅和小柿子也只得领命。
清婉又叫来钱氏,钱氏本就信佛,这几日为了她,亦是心神不宁,日夜祷告,眼窝都深陷了下去,清婉瞧着她,轻轻叹道:“累了你了……”
钱氏跪在床前,惶恐道:“格格……”
清婉摇摇头,又将自己所编梦魇说给她听,钱氏却是信了,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清婉道:“你照顾弘历这些年,待他之心,与我一般,我想让你陪我一同斋戒,你意下如何?”
钱氏磕头道:“格格有命,奴婢说什么也得做好,为了小主子,让奴婢做什么都成。”
清婉与钱氏沐浴更衣,来到法林寺,清婉让钱氏候在门外,自己先进去,唤来主事僧,吩咐道:“我要斋戒七日,不可有人打扰,替我备一间偏僻禅房,每日辰时送一次水,巳时、午时各送一次饭,就放在房门外。”又想了想道,“我与钱嬷嬷一起,我巳时用饭,她却习惯午时,每次送饭备一副碗筷即可,一切简单为要。”
主事僧忙去准备,清婉出去将钱氏带入,嘱咐她道:“我已命他们备下两间禅房,不得打扰,只每日辰时送一次水,巳时、午时各送一次饭,放在房门外,到时去拿就是。”
钱氏心眼实,对清婉一向信任无比:“都听格格的。”
到了禅房内,钱氏见有两张禅床靠墙放着,只道本来格局就是如此,并未起疑。
清婉带她坐在床边,看着她轻声道:“这几日苦了你了,你看你,眼圈都黑了,想来也累得很,且歇一歇吧……”
清婉声音柔和之极,动听悦耳,带着隐约的蛊惑之意,钱氏看着她的双眼,只觉一股浓浓倦意袭来,后来清婉又说了些什么,她竟没了印象,不知不觉,便倒在禅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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