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陆雪衣不想说的话,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让他开口,但是他和许如云纠缠不清的影子却成了横亘在心里的一根刺,隐隐的让我觉得不安。
眼见子时降至,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收摄心神,暂且把这事儿放下,往华音殿去与凌飏见面。
因为那座偏殿常年无人居住又是传说中的禁地,所以沿路连灯笼都省的点,再加上月底这两天没什么月光,倒是方便了掩人耳目。
想来也是凌飏事先命人打点好了,我这一路走过去,一直到了华音殿的正门外头,便是连一两支巡逻的卫队都没有见到。
像往常一样,华音殿的大门还是虚掩着,只留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透过门缝看过去,院子里是黑洞洞的一片,根本就不像有人出入的模样。
我心里防备着走上前去,正要推门,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着一身绯红的侍女服俏生生的站在门内。
见着我,小丫头也没觉意外,反倒是很热络的冲我招招手道,“姑娘快些进来吧。”嘴里说着的同时手下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进门去。
她手上的力道奇大,根本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应有的力气,我被她拽了个踉跄,待到站稳了脚跟,心里也暗暗的对她起了防备。
“凌城主呢?”我问,脸上不动神色的看着她转身去把厚重的大门重新掩上。
“城主正在后殿等候姑娘。”小丫头道,关好了门就先一步转身领着我往后殿的方向走,“姑娘请随我来。”
凌飏若是有心想要为难我也犯不着如此的大费周章,我点点头快步跟上。
这行宫里的三座偏殿结构相似,都分为前后两殿,前殿带着一个形似花园的硕大的院子,穿过构造复杂的正殿,再过后面一个稍小的院子就是供主人日常起居之用的后殿。
那小丫头该是对这里的地形熟悉的很,连灯笼都没有点一盏就带着我轻门熟路的绕过前院里错落排开的花圃。
穿过前殿,后面的院子里突然有袅袅清音逸出。
听音质,那该是把上好的古琴,而且弹琴者在这方面也是有相当的造诣,整个曲子舒缓流畅,如行云流水汩汩而动,却是不浮不躁,若那弹奏者不是心思清明如镜的隐士高人,该是绝难有这份空明的心境。
脑中不觉浮现出凌飏那双狐狸样狡黠的桃花眼,我不禁莞尔,再抬头的时候前面引路的小丫头已经在正殿左侧的偏房外头止了步子。
“到了!”她说,转头福身对我施了一礼,就自觉的转身往回走,“城主就在里面,姑娘请进去吧。”
屋子里的琴音还在不间断的飘出来,难道真的是凌飏?
我抬了抬手,又觉得此时打扰他未免唐突,很是犹豫了一下才施了力道去敲门,可是不曾想那门竟也是虚掩着的,我的手只往上面稍稍一压便是应声而开。
我诧异的抬头往屋里看去,第一眼就看到摆放在屋子正中的那把琴,以及正坐在琴台后面泰然抚琴的凌飏。
这一日他仍是从里到外的一身红,做工繁复的袍子洋洋洒洒在周身铺开一大片,一眼看去他仿似是置身于一片浓烈的花海之中,那些灼烈燃烧的火焰映的他一张妖冶白净的脸孔越发的出彩。
只是与手下不染凡尘的琴音相较,他的脸上的表情却是跟以往无异,妩媚生动。
“来了?”见着我进来,他便更是明媚一笑,挑了挑眉梢示意我进来。
我举步跨进去的同时不动声色的四下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虽大里面的摆设却是极其简单,外间一个陈旧的大书架靠着一侧的墙壁摆放,前面一张书案,一把椅子再无其他,里间也就远远的看着一张圆桌和一张青色帐子的雕花木床,但是无一例外,这些东西都是些陈年的旧物,已经有些年岁。
如果韦北辰和王公公听闻的那些传言属实的话,那么这些东西还都极有可能还是数十年前末白公子在此间为质时所用的物什,否则如此简陋的摆设又怎么配得起他苍月城主的身份。
这座偏殿会存留至今,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难解的谜题,如今再加上这间诡异的屋子,我隐隐觉得这背后该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做牵连的。
凌飏抚琴的兴趣正浓,我就径自走到房间另一头那扇挂着曳地的浅蓝色窗帘的窗子前想要去看外面的夜景,可伸手才抖开帘子,却是狠狠一愣。
出乎意料,那帘帐的后面的并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画,一幅女人的肖像画,哦,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肖像画。
那画中少女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摸样倒是俏丽,乍一看去也像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彼时她身上穿着的竟是一身素白的孝服,面色清冷的静立于微雨之中,一把撑开的油纸伞落在脚边沾了些泥土,上面描绘的荷花却还栩栩如生。
整个画面看上去带了一片肃杀的阴冷之气,那些若隐若现的雨丝里又透着点点的荒凉味道,让人看得心里闷闷的。
但是整幅画最传神的地方却不在于此,而是凝聚在那少女的双眸之上。
那画中少女的眼睛明亮异常,但是浓黑如墨的眸子里却带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情绪,清冷中透着桀骜的不驯,淡漠中又有一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孤高气势。
那双眼睛,让人过目不忘。
虽然只是一幅画,但是与她四目交接的那一瞬,第一眼她就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很多的疑惑蔓上心头,我忍不住回头问凌飏,“这幅画——是令堂年轻时的肖像么?”
“嗯?”凌飏似是有些意外,手下音符错漏掉半个,曲子仍是婉转的沿着他秀美的指尖流泻出来。
他的唇角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仍是低头去看琴弦,红唇妖娆间带着一线蛊惑,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你之前从没见过她吗?”
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我仔细的又将那画中少女的眉目在心里描摹一遍,却是提不起半分的印象是曾在哪里见过的。
我心下狐疑,只得再回头去看凌飏等他的解释。
仿佛是存了心要吊我的胃口一般,凌飏却是故意的没有再说话,只是兴致很浓的抚弄琴弦。
没有办法,我仔细又琢磨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听他这话间的意思,这画中人该不是他母亲,而且细看之下,虽然如今那凌老夫人已经年老色衰,眉宇间的神态却也是与这画中少女大不相同的。
可就算这人不是他母亲,这也毕竟是他府中私藏之物,他怎么就断言我该见过?
我心下狐疑,皱眉徘徊在那幅画前,百思不得其解,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琴音已止,而凌飏他也已经不声不响的站到了我身后。
他也是饶有兴致的仰头看着那画中少女半晌才平静的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这画中画的是我父亲爱了一生的女人。”
他父亲爱了一生的女人?可方才他明明已经表示这画中之人并非是他母亲了。
就算是他父亲爱着的另有其人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今日这么无所顾忌的把这份“家丑”摆在我面前我就不得不防。
因为涉及到他的家务事,我也不便多言,只狐疑的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察觉到我的注视,凌飏这才侧目向我看来,“你真的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不明白他一次两次执意这样追问我的理由究竟何在,就如实摇了摇头。
见我脸上始终是这么一副懵懂的表情,凌飏先是不可思议的失声笑了出来,片刻之后却是神色一敛,淡淡说道,“她的名字——叫做沈未央!”
沈未央?
这三个字入耳,我的心跳瞬时一滞,脑袋也似是被什么重重一击,愕然的抬头看他,“你说谁?”
“还是没有印象吗?”凌飏撇撇嘴,笑的颇有几分无赖的冲我眨了眨眼睛,“那么或者我换个称呼,称她做——澜妃,或者沈太妃,你该是不会再觉陌生了吧?”
澜妃?澜妃未央?那不就是——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的脱口道,“你说——这画上所画之人是皇祖母?”
澜妃与我皇祖母是同胞姐妹,从辈分上讲她是我的姨姥姥,只是当年皇祖母驾薨之后,她担了抚育我父皇的责任,又在孝康皇帝继位之后被尊为太妃,所以从礼法上讲我却是要尊她做皇祖母的。
如果真是如此,也就难怪凌飏他会先入为主的以为我是该见过类似的画作的。
只是南野与苍月城素无往来,皇祖母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曾经我也听到些传闻,说是当年澜妃入宫之前似是与西华末白公子有些交情,但毕竟南野与当年的西华相隔千里,这些传闻又没有明文的史料为证,我便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深究过。
可是凌飏却说她是他父亲挚爱了一生的那个女人?若是玩笑也未免太过了些。
我心下困惑,对凌飏的话也不敢全信,就只是目光狐疑的在他脸上和那画中少女身上游走,试图看出些破绽。
但是凌飏脸上的表情很真,虽然带了戏谑的调侃,却完全看不出玩笑的意思。
“这还真就奇了。”我想当时我脸上的表情应该是纠结的很精彩,所以凌飏才忍不住的嗤笑一声,然后负手走到我身旁与我并肩而立,微微的仰着头去看那墙上的画又侧头看我,“据我所知,当年的昭远太子也是为了她才甘愿舍弃闲适山水的自由,回南野称帝的,怎么他的遗物中竟是吝啬的连她的一幅肖像都舍不得留么?”
孝康皇帝和沈太妃?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早前听过的那个关于二人之间关系朦胧暧昧的传言。
这件事我曾问过我父皇一次,但是父皇很坦荡的告诉我那只是个不足取信的流言,于是我也便不再放在心上,甚至于曾经年少时,我也曾一度觉得就算是孝康帝倾心于澜妃那也是一件听起来很美好的事情。
但是如今,这件事却被凌飏这样拿到台面上来议论,其中真伪姑且不论,但不管它是确有其事还是恶意中伤,我都本能的抵触,冷涩的反驳道,“孝康皇帝谦谦君子,怎会有这样龌龊的念头?世上愚昧之人的谣传之言怎可取信?”
“你说是谣传,那便就当它只是谣传好了。”凌飏并不与我辩驳,他无所谓的轻声一笑,转头看向我的时候瞳孔中的颜色却是不由加深,正色道,“那么现在我们谈些正事吧,你今天过来找我是要与我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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