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前程后一边往下搬泔水桶,一边快活地跟昆伯搭话。
冬儿紧紧抓住我的手,慌得小声嚷嚷:“要拿我们喂猪了啊?”
我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终于搬到我们这桶,程前一边搬一边对程后咕哝:“今儿这桶真是奇怪,盖子愣是打不开。”
“许是里面泔水太稠,粘住了呗。”程后瓮声瓮气地答着。
程老夫人已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着满车又酸又臭的泔水如获至宝,高兴得满脸褶子都开成了花一样。
“前前后后,赶紧卸了车吃饭,娘今天烙的大饼卷大葱,可不撑死你们哥俩。”
这老太太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而且也只山东人喜欢烙饼卷大葱,柴芷青不由心中大喜,没想到在大宋朝竟然遇到山东老乡。山东人憨厚朴实,为人耿直,即使发现了,她们想来也不会将我们送回宫里或者当地官府。
当时大宋对宫人外逃有很严厉的惩罚,轻者鞭笞,重者杖毙,更有甚者坐连九族。
这些情况,是冬儿在外逃出宫之后告诉我的。可这丫头明明知道被发现后九死一生,却依然陪着我从宫里逃了出来。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就是了。
四周渐渐寂静下来,可以听到草虫的鸣唱,以及猪仔哼哼的声音。我掀开盖子看了看,扳着木桶边小心翼翼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夜色里无比清新的空气。
冬儿已经爬了出去,手脚麻利地将我从桶中扶了出来,终了,还不忘捞起放在桶底的两只包裹。
“姑娘既然来了就请进来一起用饭吧。”程老太太端着一盏油灯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灰白的头发,青布大褂,瘦泠泠的腿脚,突然就这么出现,给人感觉如同鬼魅,吓得我和冬儿紧紧抱在一起。
“姑娘不要害怕,我听小儿说起今天拉泔水的奇巧就知道有贵客到访了,多有怠慢,还请姑娘勿要怪罪。”
程老太太语气缓慢衰老,但眼神明亮,那里面透出的锐利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老太太应该拥有的。我下意识里感觉这老太太不简单,八成是一深藏不露的高人。
程前程后一人手里卷着一截大葱出现在小屋门前,像两座门神一样,一边咔嚓咔嚓大口地咀嚼,一边憨厚地嘻嘻笑着看过来。
葱饼特有的香味一个劲往鼻孔里钻,冬儿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我虽然还没感觉怎么饿,可对那葱油饼却很向往,鼻子不由深深嗅了嗅。
既来之则安之。看那两座门神让开路,冬儿搀扶着我跟着老太太走进茅屋。茅屋不大,但很洁净温暖,有着烟火之气。树桩削成的圆凳,梧桐木做成的饭桌,桌子当中放着一个柳条扑箩,内中搁着数张烙得焦黄的大饼,旁边是两个黑色的陶盆,一个盆里放着水灵灵的大葱,一个盆里放着稠稠的地瓜稀饭。
冬儿虽然饥饿,但也不失为宫中出来的人,不卑不吭地扶我坐了,向程老太太福了一福。
“多谢婆婆恩典。”
“呵呵,小丫头还蛮机灵的。”
程老太太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从碗柜里拿出两只细瓷白碗舀了稀饭,分别放在我跟冬儿面前。
“二位请慢用。”
说着话,程老太竟然走了出去,出去后随身带上房门。只听院子里响起老太太呼喝程前程后的声音,吩咐他们担水生火。
我狐疑地瞅了瞅眼前的这碗稀饭,扭头看了看冬儿,见她头上插着一根银钗,一抬手拔了下来,分别插在在稀饭和面饼里试了试。银色不变,依然澄亮,回头看见冬儿的惊讶,得意地点了点头。
“银子可以试毒,不知道吧傻丫头?”
冬儿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对此举颇不赞同:“婆婆是好人,怎么会下毒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点着冬儿的小脑门敦敦教导。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程老太太出现在门外,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话,脸色先是不悦,继而又转平淡,语气似乎也没有了先前的热情。“我已经为两位小姐准备好了安歇之处,虽然简陋,但也洁净,两位可暂时屈居一宿。”
肚里有饭,心不慌,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比起宫内的燕窝鱼翅却感觉更是美味。在程老夫人的引导下来到东厢房,推开门,里面热气皑皑,屋子中间竟然有一大木盆热水。原来刚刚的劈柴烧水是为我们准备洗澡水来了,我不由很为刚才的行为深感惭愧,低下头对老太太道了个万福:“多谢老夫人如此周到!”
程老太太宽厚地一笑,好似忘了前嫌,热情地招呼我们洗浴更衣,临走还帮我们关好门窗。
好累啊!我舒服地躺在木盆里,享受着热水的蒸腾,心想:这就逃出皇宫了?
一夜好睡,早晨起来虽然感觉被硬炕硌得皮稀肉肿骨头痛,可是没做那些讨厌的噩梦,头脑很是清醒。木格子窗上裱糊着一层白纸,纸质泛黄,映照得房间黄黄的一层光晕。
昨天一天,冬儿显然累极怕极,这时候缩在炕角上如同一只熟睡中的小猫咪,样子很是可爱。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炕,穿上老夫人为我们准备的一套蓝花布衣衫,稍稍梳理了一下头发,就打开房门走进院子。
院子里传来怦怦的斧砍木头的声音。
院子不大,靠墙角有棵榆钱树,程前正哼哧哼哧地在树下劈柴。看见我,脸上羞涩一笑,扔了斧子,站起来,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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