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仍是春日,清晨还是阳光明媚,到了晌午却忽然变了天。天际春雷阵阵,浓云密布,天色黯淡,将金灿灿的阳光遮得点滴不露,预兆着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雨将至。
“他醒了吗?”琢禾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点燃了桌上的烛火。
守在一旁的残照面色疲惫,手掌与紫夏璟池的掌心交叠,源源不断地为其输着真气。而躺在床上的紫夏璟池却仍是双眸紧闭,面色惨白惨白的,如失了魂魄的人一般,奄奄一息毫无生气。
琢禾缓缓走至床边,拍了拍残照的肩,低声道:“你也累了,若再这般下去,你也撑不住。放心,我既然承认自己是凤女转世,自会救他……”
残照面色复杂地收回手,退到了一旁。
琢禾坐到床头,唇边挂着一丝恍惚的笑意,细细凝视着紫夏璟池昏迷的睡颜,轻声道:“麻烦你……去将老先生请来……若是再拖下去,我怕璟池会有危险。”
残照抬起头来,小心地看了眼神色恍惚的琢禾,“属下这便去请老先生过来……若是……若是姑娘此时反悔……门主也定然不会怪罪与姑娘……”
琢禾不解地蹙眉,转眸看向残照,“璟池是为救我而受伤,如今不过是要用些我的血液,并非取我性命,你为何要百般劝阻?你身为璟池的手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丢了性命,也不管不顾吗?”
残照低下头,跪在原地沉声道:“并非如此……姑娘身份特殊,属下……属下只是不愿瞧着姑娘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琢禾释然一笑,道:“不怕……若你们帮我保守这秘密,又有谁人能得知我的身份?”
残照抱拳的双手蓦地一紧,逃一般飞快地说道:“属下这便去将先生请来。”
公主如此心善,若是日后得知门主所做……不知该会如何伤心难过。而门主……分明将公主视得比生命更为重要,却又被一些杂事蒙蔽了心……若到他俩再无可能之时,门主又该会……如何地心神俱裂……
琢禾微微眯了眯眼,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隐隐地有些不安随之而生,而此时却根本无法顾及,只轻声交代道:“你去吧……”
“是!”残照轻轻地叩了个头,转身便朝外边走去。
屋内,精致的嵌丝香炉焚着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房间中,将琢禾有些燥乱的心,一点一点地抚慰下来。
琢禾伸手拿过放于床头的盒子,取出其中的玉佩,将刻着飞凤的那一半系于自己的腰间,又将腾龙的那一半放入了紫夏璟池虚握的掌心之中。
“若是你好了,你可会说话算话?”琢禾凝视着紫夏璟池的面庞,低声喃喃地自问。
你说过要抛下那一切,与我一道游山玩水,肆意人间。你说过金銮高殿再非你愿,你只想要我,只想要我而已……你也曾问过,为何我如此坚决地相信着云清言,即便是明知了欺骗,也不肯看你一眼……
如今,我可告诉你,不愿相信他的欺骗,只因那时他对于我,是心中最重要最不可侵犯的存在。所以我骗着自己,所以我才会自欺欺人……而现在,我愿将他放下,我愿相信你的话语皆是真言,你能否告诉我,你绝对,绝对,不会欺骗与我?
我承认我懦弱,因为怕背叛而不敢索取你的爱,我害怕失去,害怕那一种胸口虚无的感觉……你可明白?
琢禾泪眼迷蒙,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一点点地深呼吸,低声一字一字道:“璟池,我再也无法忍受欺骗与背叛……如今,我愿意信任与你……你也要明白,若是你真的骗了我,到了那个时候,我眼中满含的,身体中所存在的,脑海中所涌动的——只有对你的恨!绝不会原谅……绝!不!”
紫夏璟池握着玉佩的手微微一动,眉宇紧皱在一起,牙齿咯咯作响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些巨大的恐惧。
琢禾稍稍一怔,抹了把泪,轻唤道:“璟池?璟池?”
紫夏璟池充耳不闻,毫无转醒的迹象。而门外,残照却带着老者匆匆走了进来。
老者大步走入房间,初见琢禾一双泪眼时愣了一愣,随即便冲琢禾微微一躬身,上前把住琢禾的脉搏。
良久,老者拈着白须,却皱紧了眉,“姑娘曾中过剧毒,却并未是得解药而救。反倒是因中了另一种剧毒,两毒相克,才得以解除。而后……似乎又中了虚兀散,导致双目失明,可有此事?”
琢禾一时间也疑惑不解,当时除了云清言与紫夏女皇对自己下毒以外,难道还有第三人欲对自己不利?
老者见琢禾沉默不语,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姑娘受苦了……”
琢禾将疑问抛掷脑后,苦涩一笑,道:“都过去了……莫非,这些毒渗入了我的血液之中,便不能再救他了?!”
老者忙出声解释道:“姑娘莫着急……姑娘乃凤女转世,血液自是能够救人,但却是无法自救。而姑娘因曾中过剧毒,虽无性命之忧,身子却已是万分虚弱,若是连续抽取半月的血,我怕姑娘会经受不住……”
琢禾松了口气,道:“无妨,每日多吃些补血的膳食,便都补回来了。”
老者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姑娘怕是不知。若是想要救人,还须是凤女心甘情愿奉出鲜血,否则,便是剧毒!”
琢禾微微一笑,“先生多虑了,我既然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自然是有心想救璟池,又怎会心不甘情不愿?”
老者这才放下药箱,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琢禾闭上双眸,伸出左臂,痛快道:“快开始吧,莫要耽搁了。”
老者从里面拿出一个空心的银针,放在琢禾左臂的皮肤上,却迟迟未曾往下扎去。清明的眸底挣扎了良久,老者才缓缓地将银针推入琢禾的血管。
顿时,血顺着空心的银针一滴滴地流出来,落入了接在另一头的碗中。
老者与残照的面容却越来越沉重,只有紧闭着双眸的琢禾,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恍惚的笑意,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片刻之后,小碗盛满了殷红的血液。
老者小心慎重地将小碗放到桌上,这才转回身拔出银针,用干净的棉布擦拭了一遍,才放入药箱之中。
轻声道:“姑娘,已妥当了,现在让门主服下便可。”
琢禾缓缓睁开眼眸,只觉一阵头晕耳鸣,眼前的景象似乎在绕着她旋转,又似乎是她自身在绕着周围奔跑。
残照跨步上前,担忧道:“姑娘可有不适?”
琢禾扶着头皱眉道:“还好……有些头晕。我先回去歇息一会,你将这碗……给璟池服下。莫说……是我的……可明白?”
残照低头道:“属下明白。”
琢禾点了点头,缓缓地站起身子走了出去,等在屋外的丫鬟赶紧上前搀住了摇摇晃晃的琢禾,转身朝自己所住的院落走去。
桌上碗中的血液仍是温热的,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清香在房中弥漫开来。
紫夏璟池半坐在床上,手无意识地玩弄着那一半腾龙玉佩,“她可……还好?身体……可有何不适?”
老者拈须道:“姑娘身子羸弱,但应不会有生命危险。”
紫夏璟池眉间一挑,唇畔漾起一个弧度,“她最不喜卷入是非之中,如今她却愿为了我,暴露自己凤女身份,又为了我,不顾自身安危,愿用自身之血来救我性命。你们说,她是不是已对我多了几分心?”
灼灼的眸底,欣喜跳跃如得了糖果的孩童,那般地稚气。
老者淡淡一笑,撇过脸道:“门主即对姑娘有情,又为何要欺骗于她?又为何要伤害她?若我猜得没错,姑娘身上那三种毒,定有一种为门主所害。”
紫夏璟池瞬间收起笑脸,面色阴冷,狠声道:“不错……那时云清言用噬寐草与惜魄妄想加害阿琢,我便在阿琢身上下了情阙……若云清言继续给阿琢喂毒,两毒相抗,阿琢便会无事……若是云清言中途停止,阿琢便会毒发……”
老者心中一惊,忍不住问道:“门主便不怕那人中途停手么?”
紫夏璟池微微一笑,眸光却万分狠厉,“云清言将仇恨放于第一,又怎会放弃这大好良机?我要将云清言逼入绝境,他的仇恨自会覆盖对阿琢的情意……我亦要让阿琢对云清言产生怀疑……可惜……”
若不是阿琢过于执拗,他又怎会到如今才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老者叹息一声,“门主又何必如此,若不慎使姑娘丢了性命,门主又会好过么?”
紫夏璟池紧紧握着玉佩,墨玉般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我……”
若是如今让他对阿琢下毒,他是万万也不会做的了,可那时为何会如此?一想到当时若自己失了策,害死了阿琢,胸口便会沉闷不已,似乎被一块大石所压,再也透不过气来,简直快要窒息。
残照见紫夏璟池面容松动,猛然俯身重重叩头,“请门主三思而行!”
紫夏璟池眯着凤目,问道:“你说什么?”
残照低声道:“门主,如今姑娘身边只有门主,若是门主也欺骗了姑娘……姑娘定会生不如死,难保不出意外。属下以为,门主既真心爱惜姑娘,应当以姑娘为重,万万莫要再做出伤害姑娘之事。”
紫夏璟池眸中顿然迸出两道冷光,冷冷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做错了么?!对!我是骗了她,我是放不下这江山,那又如何?!如今她只有我,云清言背叛了她,风兮女帝舍弃了她,除了我能依靠,她还能如何?!”
残照猛地抬头惊呼,“门主,就是这样门主才绝不能欺骗姑娘!若是连门主也……岂不是将姑娘逼入了绝境?!”
紫夏璟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残照,坚定道:“你莫要再多说!我决心已定,阿琢……我自然不会辜负,不过是多受些委屈罢了!日后,我定会好好待她……”
残照张了张嘴,默默地低下了头,“门主想怎样……便怎样吧……”
“你去将这碗……送至西院。”紫夏璟池修长的手指不住摩挲着玉佩,轻声吩咐道:“另外,多派些人手看着阿琢,莫要让她……闯到西院中去。”
“属下遵命。”残照轻轻叩头,起身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碗,便朝门外走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老者低叹一声,亦拿起药箱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内,便独剩紫夏璟池一人坐于床上,手指仍不停地摩挲着玉佩,却颤抖地厉害,眼底缓缓地有些许脆弱浮现,但转眼便被凌厉的眸光打碎。
不,不会的……
阿琢既对他动了情,又怎会轻易离他而去?即便……即便是自己做错了事,即便是她再生气……他也不会,绝不会再放她离开!他曾经将爱视为毒药,不敢触碰亦不屑触碰……可阿琢,阿琢是何时慢慢开始渗入他的心中的……
让他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这般爱惜着……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做他该做之事。他终将高坐金銮,俯视天下。而阿琢,亦会是他最爱的女子……或许,是他身边唯一的女子……
可是,他又可曾问过,这一切,可是阿琢想要的?
谎言堆砌而成的爱情,又算什么呢?
紫夏璟池凝视着手中的玉佩,眸光迷离一片,眼神渐渐黯淡。恍惚之间,他的心中似有些什么东西,在悄悄起着变化……
而这结果,之于前,之于后,或许会,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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