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人迹罕至，衰草丛生。

　　阴暗幽邃的洞穴，悄怆寒骨。即便白日，仍旧一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入口处透着些许光亮，映得魅影斑驳。

　　忽的，

　　响起阵阵鬼哭狼嗥之音，如阴魂不散的枉死之人絮絮悲诉不已，哀声泣语经久未绝……

　　渐渐的，一切重归寂静。原来不过是掠过一缕微风。

　　不知又多久，

　　从中无尽深处响起一记低不可闻的轻叹。未待声音传出，早被张着血盆大口的山洞吞噬殆尽，是处静如鬼域依旧。

　　数百人集于一地没发出任何声响，随便这里一人走出，皆是往日江湖上呼风唤雨之人。可如今，无余感慨居然落魄至此，全部抓紧着点滴的时间争取疗伤调理。

　　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儿子，董弈妍心焦如焚尽数写在了脸上。她颤抖着手，战战兢兢去探楚易轩鼻息。

　　暂且长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全神贯注地留意洞口动静。

　　董弈妍小心翼翼抱着他，眼中一片凛然决绝，恰如只拼死保护幼崽的受伤母兽，直令见者心悸。

　　从山城逃离至此不过区区几个时辰，且留到最后方撤离者不是隶属于楚门赤月军，亦定为精英之辈。一路上萧随云屡屡识破敌人埋伏，不断改变战术方向。可最终能留得命在，仍堪堪过半，而幸存者也无一免于挂彩。

　　听罢探子回报，萧随云始才心下稍安。

　　柳如涯的人到底是被甩掉。若无意外，至少在明日启程前他们尚可安安稳稳地整顿休息。传令下后众人无有例外地微微松了口气，连呼吸亦不再那般沉重……

　　“霄儿很想你。”

　　董弈妍的话语幽幽响起。她就是很想说些什么，即使仅仅稍微转移注意力便好。不然真的很怕自己无法忍耐下去，随时会不计后果返找楚辰风生死与共，跟柳如涯拼了命。

　　闻者挑了下眉，这才多少变回了往日的萧随云。语调不经意带上了一丝柔情，低笑道。“我数月未归，小野猫气得肯定乍毛了。倒还真是怀念她亮爪子的样。”

　　董弈妍很想笑笑，勉强算是扯了扯嘴角，一时间又找不到尚有何话可讲。咬紧了唇，望向怀里楚易轩，再次探了探他鼻息。旋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了无人烟的小道等待着。

　　“轩儿性命无碍，断掌亦可医好。不过方法难免……”

　　“当真！”董弈妍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眼中终于透出了少许生机。

　　萧随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不知是因之想到了什么，看向不远处的月影，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笑容。他暗忖若非当下情形特殊，如今没了楚辰风的制约真想同其好好“切磋”一番，算算旧账，顺便全当发泄。

　　下一刻，董弈妍讶然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萧随云的一只手像是突然间没了骨头，抑或说是放了气一般。瞬间萎缩，转眼只剩了一层薄皮吊在腕间，缓慢地摇晃着……

　　“嘭！”

　　随着一记沉闷巨响，楚辰风再次重重砸向了地上，勉力想要站起身，试了几次却是有心无力……

　　“人有时候真是顽强得不可思议，受尽了折磨还能有余力对我发狠。可有时候，却也脆弱得很。”

　　楚辰风的喉咙被人死死捏住。柳如涯一脸悠然，撩起衣摆蹲在其身侧，这样一个动作被他做的竟是说不出得高雅。满副欣赏着什么艺术品般看着那渐了一地的血花。好似惋惜地摇了摇头，轻叹道。“只要轻轻一动指头，就没了。”

　　手指越收越紧，楚辰风眼珠鼓胀，虚弱地喘着气，面色惨白得无以复加，唯有看向柳如涯的表情依然不屑。眼看即要窒息……

　　又过半饷，

　　突然正常呼吸到了空气，

　　柳如涯满脸有趣的神情，一手贴在他背上徐徐注入内力。话语中尽是悲天悯人之态，感叹道。

　　“我都没怎么开始动手便成了如此模样……不过倒亦不能全怪你，那么多年从来都没谁能真正的陪我玩玩，也就楚祇风还强差人意。

　　以不及往日两成的功力撑至今已绝不失面子，应该说，有资格骄傲。若然是就这样被毁，连我都觉得可惜。你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硬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语调骤然一变，柳如涯一字一顿道。“说出那女人下落，

　　此番我既再不多做计较，你自身及其余者皆可保全。那几座城反正没什么意思，不妨一并还给澜国。楚门主意下如何。”

　　无力抬手擦拭顺着额头流入眼中的血，视野模糊不堪，便也无从审视柳如涯究竟是作何打算。楚辰风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随着其异常浑厚的内力不断输入，脸上略微回了些血色。

　　有人给自己疗伤可是求之不得，他索性不置一词，径自一心调理内息。

　　良久，

　　毫无预兆的，柳如涯骤然加剧真气。楚辰风受损的经脉一时难以承受如此冲击，当即再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柳如涯自然知道他有意在拖延时间，但无论对方耍何花招也不会放在眼里便是，反而饶有兴趣。见其这才终肯微微动了动唇，吐出几个沙哑难辨的字音。不由靠近了少许，试图听得更为真切……

　　已然不知是第多少次楚辰风又一回地整个人飞抛了出去。跌得是格外远，撞到营垒尖锐的木桩上，顿时大腿血如泉涌。

　　眼中闪过一个喻味不明的笑意，他踉踉跄跄地竟是站了起来，缓缓挺直身。

　　看着一步步走来，脸上依然带笑，可心中想必已恨不得将自己嘴撕烂的柳如涯。楚辰风不径大笑起来，带着英雄末路的惨烈意味，明明处于劣势，却让四周重重包围的敌人生出一种心惊胆战之感。

　　气息有些不大连贯，断断续续道。“不是传说你个老妖已经活了千……千百年，怎的还如此大火气，难不成……真被我不幸言中。”

　　柳如涯面上杀机一闪而逝，转瞬尽被奇怪的表情代替，若有所思打量着他。须臾，淡淡笑了笑，神色中蒙上赞赏，徐徐道。“索性给你个机会。我不留手，但十招为限。

　　若你眼下这般还能够挺过，便由得你们那对苦命鸳鸯多缠绵个几日。若反之。”

　　柳如涯声调依然是不温不火，可听起来却是莫名得慎人，语带不忍道。“我也没法子了，只好留你个全尸，权当送异空之人正式见面……”

　　“真是妖孽老了一样话多，世上无人可妄想折辱我的尸身。”

　　话未讲完楚辰风便已攻至，终归拼死一搏，纵然强弩之末仍端的是声势慑人。

　　而柳如涯满副泰然自若，脚下动也未动，轻笑道。“岂非是你自己刚才讲过，我可并非人。”

　　“归根究底，其实殇门既是将楚、萧二族子弟及大批天资聪颖的孤儿投进炼狱，到最终能活着出来的，那十来个人不人鬼不鬼便为日后楚门掌权之人。”

　　萧随云看了看楚易轩，怜惜道。“按规矩轩儿是从八岁起必须进入殇门受训，但祖训中亦提到个别天纵奇才允许例外，不过则自六岁便每年测试不可缺席。且难度在原有之上更再次翻倍。虽存此‘宽限’，有史以来从无一人敢尝试。”

　　董弈妍闻言怔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低头望去，心中说不清是何感觉。声音细不可闻道。“那轩儿……”

　　“是他自己的选择，

　　有人一日不见儿子便会难受，更何况得逢年方只一晚。”

　　董弈妍默默看着依然闭着双眼的楚易轩，旦听萧随云继续道。“辰风极少让你旁观轩儿平日练功亦是基于同种缘由，个中严格残酷绝非常人可想象。

　　可也恰恰好在有往常训练的底子，纵然掌骨尽碎对轩儿的年纪确实相较难忍，以他尚能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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