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忽然间只觉一道彻骨冰凉窜入脑中，痛得要炸开一样，董弈妍忍不住就要叫出声来。自有记忆起，所有原本都已不甚明了的往事亦跑马般闪过……

　　“别看他眼睛。”

　　楚辰风一声呵斥终将她心神拉了回来，身上已然被冷汗湿透。好像又一次地度过了儿时。

　　柳如涯嘴角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散漫笑容，目光在董弈妍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自顾自轻笑道。“总体看来还不太差，勉强是没让人失望。我就说不可能会算错，再没来可就又得亲自去跑一趟。”

　　悠哉悠哉地坐在手下早已摆好的椅子上。明明一个男人，举止却带着猫一样的慵懒高贵。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把弓箭，眼睛看向腕上绸带，他自言自语道。

　　“柳儿认为我的游戏如何，前次没玩成，此番看看这姓楚的会像当初他祖上般还是个东西，

　　抑或会做出明夙宏那混账般放弃口口声声说着爱生生世世的人……”

　　“儿子，女人，楚辰风你自己选一个。勿需太急，我最不缺时间。挑好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继续慢慢谈。”

　　声音依然带着懒洋洋的随意，却犹如重锤重重砸在了城上几人心里。

　　所有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集中到了楚辰风身上。只除了董弈妍，死死咬着唇望向被绑在高台之上的儿子。

　　乍看起来他毫发无损。眼神清澈，内力未封，甚至乎衣着光鲜，简直像是来巡视军情的贵胄公子。若非左手尚拷着一个乌黑铁环，苍白的脸色和领口间隐约露出的伤痕格外刺眼。

　　楚易轩本想对董弈妍讲自己也没什么大碍，又怕因喉咙受伤，嗓音粗哑难听反会更令其心焦。唯有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可只是咧了咧嘴，霎时牵动伤口，即便强忍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董弈妍猛地从楚辰风怀内挣出，向后退了几步，满怀戒备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以轩儿为重，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楚辰风心知肚明她是在防着自己会点其穴道以将之送走，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未置一词地环视了周遭环境片刻，他看了眼萧随云，沉声道。“待救下轩儿后立马带他们走，一切还按原计划撤离。到了山城外林中那处布置好的洞穴养精蓄锐，接下来的路怕是比以往都难。若我启程时仍未赶到，剩下便全靠你……”

　　“有月影足矣，我留下。”萧随云不等其说完劈口打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正色坚决。

　　楚辰风眼睛一直在柳如涯和楚易轩之间目测着，不知在作何打算。此时亦是首次对他用上了带有不容人抗拒的语气。厉声道。“少废话……”

　　“你才少给老子装，难不成你死了我还能活，逞什么……

　　他娘的……这东西……”

　　萧随云连连咳嗽，试图想将楚辰风骤然发难，塞进自己口里的药丸吐出去。可下一刻却是周身痛痒难当，五脏六腑皆像是在火上翻覆煎熬，比从前种蛊时更痛苦了数倍不止。没精力自嘲至今居然还会有受不了的折磨，整个人几乎是瘫倒在了地上。

　　少顷，

　　一切恢复原状，犹如从来未曾发生过。只有手背上原本的认主印记消失无踪。

　　“如此你我性命间再无关联。一直戴在身上，可没想到竟还真有用得上的一日……而且这解药归根究底尚属来自柳如涯。”

　　精力一时尚未缓过来，萧随云踉跄着直起身。未等他破口大骂，楚辰风神情一变，凛声道。“萧随云听令，撤退之事由你全权负责，一切便宜行事，不得有误。”

　　“领命。”

　　萧随云闻言一怔，但紧接着“砰”的一声，在跟自己过不去一样重重单膝跪下。

　　缓慢地站起身，狠狠瞪了楚辰风许久，其一字一顿道。“自当时起十多年，这是你第一次仗着身份下命令，我的主子。”

　　楚辰风扬了扬嘴角，脸上满副高深莫测，拍了拍他的肩，半饷，悠然道。“不会是最后一次。”

　　忽视萧随云咬牙切齿的声音犹自传来“从此再无关联个屁”，深深望了董弈妍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微微一笑。

　　跃至城墙之上，随着被遮进云中的月淡去为数不多的光亮，

　　楚辰风古井无波的面容变得渐渐模糊，风刮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适才几人的谈话声音自然不大，但怕是没人想得到，隔着厚重高墙，远在城外的柳如涯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轻抚着腕上飘扬的绸带，他眼中闪过嗜血凶残，冷笑道。“这么快便决定了，奉劝你再仔细想想，以免一旦行错……我会让你万、劫、不、复。”

　　“不必。”

　　楚辰风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柳如涯眼睛，用内力将声音传遍四野，字字清晰无比。

　　“两个我都要。”

　　柳如涯闻言怔了怔，继而眼底杀机渐逝，化作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

　　楚辰风径自望向了楚易轩，面上一派严厉，语气却是带上了些许慈爱，淡淡道。“遇到似眼下这般该当如何早已教过你，休要给爹丢脸。”

　　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少顷，楚易轩露出了个了然神色。坚定地缓缓点头，其喃喃自语道。“断三四根才行，恐怕真得有些疼。尚需自己来，还不如往日皆由别人动手更痛快。”

　　“试着自己照顾好自己，妍儿……”

　　事情发生得太快，董弈妍全然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即便只是对楚辰风回上一句话。有的，仅他跳下去那刻饱含了千言万语的一眼对望。

　　整个场中一片死寂，唯不可置信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除楚辰风本人，便只有月影和萧随云明白他是借着在片刻之前拍后者肩膀之际增得了些许内力，

　　并抓紧着一切时间尽可能多的恢复体力。若换了旁人，先不说内功是否同源，亦不会有如此相互信任由得他人吸取自身功力。因而楚辰风才得以堪称超越人体极限得自数十丈城墙跃下。

　　就在其成功把全部人注意力所吸引，连柳如涯也放下了原本一直对准楚易轩的弓箭同时，另边高台之上同样上演了一出惊世骇俗之举。

　　楚易轩没有禁锢的右手握上了左手掌间。

　　十指连心，但他唯一的生路必须将自己骨头生生捏碎。

　　碎裂的声音清脆回响，楚易轩却恍若未闻，旦觉视野中一片黑暗，所有感官一瞬间似乎全部失去。而下一刻，则是无法言喻的痛楚，自手掌蔓延至心尖，一丝丝缠绕勒紧。死死咬住唇，习惯性不发出半点呻吟，只是晃了晃头甩去额前冷汗，大口地喘着粗气。

　　时间紧迫，每一刻皆是楚辰风用命在赌。他不敢有丝毫停息，狠狠一咬牙继续发力。

　　纵然是历经过无数忍受折磨的耐力训练，可如此疼痛仍使得楚易轩头脑开始逐渐眩晕。每一寸的神经都在疯狂叫嚣着，周围发生了什么已然模糊一片，只知木偶般地保持着一个动作。

　　不晓得咬破了唇，抑或骨刺扎穿了手掌，想必应该是血，他感到衣襟前一片黏稠……

　　掌骨尽碎的左手终从铁环中无力滑落。

　　与此同时远处萧随云抛出了原本敌军用于攻城勾住墙头的粗绳，如长了眼睛一般绕了几圈紧紧缠在楚易轩身上，继而将他凌空向己方拉去。

　　而这一刻，楚辰风刚堪堪毫发无损落地。

　　须臾的全场静默无声，很快有人发现了还差数丈方能暂且逃出生天的楚易轩。

　　柳如涯瞥了一眼，暗笑有趣，真是一脉相承，连小小年纪对自己都能如此决绝，玩得倒很认真。依然像猫见了老鼠般望着面前身在重围之中，犹自一脸处变不惊的楚辰风。

　　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仅是派属下去拦截楚易轩。

　　数名敌人转瞬杀至，所有后路被封，萧随云等远水救不了近火。楚易轩更是眼睛依旧看不真切，只能全凭听音辨敌。

　　神情尽是与年龄绝然不符的老练镇定，微微眯起了眼，他临危不乱，反低笑道。“看来就没人教过你们轻敌可并非什么好习惯，即便对方外貌看起来不过是个孩子。”

　　一片白光自袖中闪出，袭击者连惨叫尚来不及发出便尽数坠了下去。

　　没心思理会他们将如何砸成肉酱，到底硬撑着抵达城墙，楚易轩头垂在肩膀上，神智半昏，终是几近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间对眼眶通红，却一滴泪没落的董弈妍勉强扯了扯嘴角，面上已是平日里对着她时的乖巧，轻轻道。“娘，不是很疼……”

　　不忍再看彻底晕了过去，小脸惨无人色，浑身被血浸过一般的儿子。董弈妍望向下方独在虎穴的楚辰风，声音不大，却很清楚他定然会听到。

　　“既然是你让我走……我会听话，唯望你能记得曾经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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