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董弈妍缓缓地睁开眼眸，发现自己居然正躺在张精致柔软的雕花大床上。

　　她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目光虚无地望着旁边的淡蓝色帐幔。似乎还尚未从梦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虚幻而不真实，连头都有点莫名其妙地晕晕沉沉，一时间甚至弄不清到底身在何方。

　　良久，

　　总算渐渐地缓过神来，这才看出此处原来是易星宫。

　　可紧接着，在悬崖上发生的事亦随之从记忆中翻涌而出，那是她永生都无法忘记得犹如剜心剔骨般的痛！

　　毫无预警地时间竟好像倒了回去……

　　穴道虽然早就解开了，但董弈妍仍是失了魂一样，呆呆地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好似已浑然没了知觉。

　　对她来说差不多是过了一个世纪，耳边突然响起了阵阵的呼唤声……费了好大工夫，涣散的眼神始才再次找到焦点，

　　终于认出了眼前的是星寰。

　　不由得对他惨然一笑，声音飘缈得几乎是让人听不清，可仍自顾自地幽幽道。“星大哥，你说……究竟逝去的才是美好……抑或……美好的终将逝去……为何幸福……那么短暂……短暂得还……甚至还不如从未拥有……没得到过……便不会痛，或者没有心也好……无心则无伤……”

　　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做了些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应该终究是晕过去了。

　　董弈妍忍不住使劲晃了晃脑袋，再想下去肯定是要发疯的……

　　忽然一把扯开了被子，烦躁地坐起身来。却不料因动得过猛，眼前顿时就有些模糊发黑，她不径捂住胸口重重地呼着气。

　　直至稍微缓过劲来，便又立刻走向门外。

　　可浑身差不多连丝毫的力气也没有，刚迈开步子就脚下一软，随即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

　　不曾想却意外地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董弈妍怔怔地看着那张满是胡渣的憔悴脸庞，这……真的是他吗！

　　星寰在其发烧的日子里始终衣不解带地守在旁边，从抓药、熬制、到敷额、喂饭……事无大小具是亲力亲为，无一假以他手。

　　若她病情稳定了，便又马上去处理宫中事务，忙着把花掉的时间追回来。

　　至今已是有三四天都没合过眼。

　　而刚刚既正是在外面的隔间批阅文书，一听到有声音便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所以才能如此的及时。

　　不过这些天中亦有个尤为奇怪的现象，

　　从当日把董弈妍抱回来后，秉宏文不仅没有再说什么，反而一直都不见踪影。虽然他很清楚夫子绝非一轻言放弃的人，可近来也实在是缺乏心思去考虑那么多。

　　可星寰却完全无法预到，那一时的疏忽却造成了日后自己和楚辰风都一度陷入了极度难堪的境地……

　　他脸上露出狂喜，紧紧地搂住了董弈妍，稍显慌乱道。“总算醒了，总算是醒了……明明烧早就退掉，可你潜意识里为什么偏不愿醒来……我好担心会……”

　　“去休息，好丑。”董弈妍心知又是个被自己害惨的人，她一边试图挣脱开，一边有气无力道，出口的声音竟是异常嘶哑难听。

　　没有理由地耳边不断重复起了那句“潜意识里为什么偏不愿醒来……潜意识……”

　　自己身体向来都好得很，忽然间病得如此严重只会是因为……也许心底的确是希望就这样永远地睡下去。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楚辰风极有可能已经尸骨无存的现实，甚至是问都不敢问一句。

　　生怕连最后的一丝期盼也消失了。

　　想着想着但觉心慌气闷得厉害，眩晕感也越来越强……居然不争气的再度昏了过去。

　　★★★★★★

　　董弈妍正要将饭菜悄悄倒掉，突然猛地被人抓住手腕。一抬头便对上了星寰饱含怒气的双眼。

　　他把盘子“砰”的一声丢在桌子上，低喝道。“近日来一直都是如此对不对，这根本就等于什么都没吃。如非我今日发现，你还打算……定要把身子搞垮才安心吗！”

　　董弈妍从未见过星寰发那么大的火，不由撇开了头不敢看他，轻轻道。“我只是没胃口而已，又不愿让你担心……”

　　“难道一天没有楚兄的消息，你就继续折磨自己一天不成！”星寰心疼地看着她越发消瘦的脸庞，连本来灿若星子的双眸现在亦变得暗淡无光，语气不经意间便柔和了下来。

　　董弈妍紧咬着嘴唇没有出声，但她的眼神却已明显地做出了回答。

　　星寰忍不住暗暗苦笑，起先怎么都料不到事情居然会如此发展。非但刺杀行动是被自己亲手所破坏，更还彻彻底底地将她的芳心拱手于人。

　　真可谓天作孽，犹可存，自造孽，不可活！

　　他今日一大早听得手下人汇报在林中找到了楚辰风的残骸，便立马只身前往。当见到数十头野狼在血迹斑斑的草丛中厮打争逐之时委实是大惊失色，加之心情烦闷，干脆拿了这群不过是想填饱肚子的倒霉鬼出气。

　　发泄完后，头脑亦连带清醒了许多。心里直觉就算是其真的没命了，也断不可能为如此窝囊的死法。

　　果不其然，经仔细察看才发觉那些骨头并非是人的而根本属于某种动物。

　　星寰虽隐约认为楚辰风依旧活着，但却不知到底该不该说。万一给了她希望可最后又找不到，结果只会更让人难过。

　　况且他实际上也是难免期望楚辰风能无限期地失踪下去，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减少了个极具威胁的对手，重要的是，除了留在自己身边董弈妍便再无其余选择……

　　星寰沉默了半响，最终无奈地叹道。“你还准备要等他多久？”

　　董弈妍闻之竟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首个笑容，她深吸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决道。“只要没见到辰风的尸体，我便等一辈子又如何。”

　　星寰顿时剑眉一轩，他犹豫了片刻道。“如果……”

　　“不要说！”董弈妍一下子喊了出来，脸色瞬间就又苍白了许多，连眼神亦变得有些迷离。

　　她不停摇着头，无助地低低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心中怕极了他会说出什么让自己无法承受的消息，眼下几乎是连想都不敢想“死”这个字，更别提是听到了。

　　可过了一会，她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不由战战兢兢地问道。“目前还……无法证明辰风他……对不对？”

　　星寰面对那无疑是哀求的目光顿时心生不忍，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就点了下头道。“嗯。”

　　近些天来心里的煎熬和病痛的折磨早已经使其身体虚弱无比，如果自己真说楚辰风死了，恐怕她……指不定立刻就会再撑不下去。

　　董弈妍听了，都已顶到嗓子眼里一颗心总算又落了回去。不过喉咙仍是堵得很，总是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其实她都几尽不抱希望了，无论怎么说从如此高的地方坠下，而且还没有内力，又受了伤……

　　只是内心依然是忍不住欺骗自己，最起码能有一丝幻想也是好的。

　　星寰不知何时轻轻地揽住了她，柔声道。“想哭就哭吧，别总压抑着，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况在大哥面前有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吗。”

　　董弈妍本来就鼻子酸酸的，完全是因为自小便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泪才得以忍到现在。

　　可靠在星寰的胸前，被那充满柔情的气息所密密包围，听着一声声清晰而又沉稳的心跳，竟毫无理由地放松下来。似乎心底最后一道故作坚强的防线已瞬间轰然倒塌，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汩汩淌落。

　　她呜咽道。“星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向来最怕的就是欠别人什么，最怕成为别人的负担……总觉得谁都不可靠，唯有自己变强……

　　但是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学得全用不上……只能处处如履薄冰，尽量不惹人厌……但为何还是做不好……除了添麻烦就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连自己的内心也看不清……如果早点明白对辰风……那天……他就用不着带我去擎云山，便不……”

　　“别事事都往身上揽，你分明就没有一丁点错，错在我……”星寰的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苦涩，语调亦有些微微发颤。

　　他怎么敢说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更没法想象以董弈妍的敏感，如果不小心露出马脚被她发觉了，又该如何是好！

　　可董弈妍岂会知晓他的想法，只是哽声道。“根本不能怪星大哥，没人有义务去对另一个人好。你完全无责任保护我，辰风也同样……是你们太傻，为什么偏要我内疚，我不想欠谁……一点都不想……”

　　星寰一时语塞，唯有静静地听着其哭诉。

　　心中不由感叹她明明就是极度的缺乏安全感，却总还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硬是用冷漠的外表把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从不轻易让人靠近。处事的成熟更是使其经常被忽略了年龄……

　　但无论如何，终究还不过是个需要人呵护的小女孩而已！

　　董弈妍仍是在径自喃喃道。“对于辰风……除了等又能做得了什么，就算他……真的出事了……只要我不知道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永久等下去……”

　　星寰听到她的话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可最终还是用平缓的语调道。“如果一定要这样，让我陪着行吗？不奢望你给出任何的承诺，只要肯接受我的照顾就好，再也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到你了。”

　　他郑重地对上董弈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保证！”

　　董弈妍听了竟丝毫不惊讶，好像那发生的都是理所当然一样，只是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我倒可以漠视他们的付出，但是你……实在做不到。”

　　“我爱的是辰风，以前不清楚，如今岂能还犯同样的错误，星大哥又是何必？”她心知肚明这话很残忍，却依然是说了出来，而且还特意加重了“星大哥”三个字。

　　“我不在乎……”星寰想都没想即脱口而出。

　　“那不公平，我没……”董弈妍不等他说完便苦笑道。

　　“别打断我，求你就这样静静地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星寰突然狠狠地抱紧了她，几尽是揉入骨髓般的用力。声音低沉得犹如咒语一般让其无法移动分毫。

　　董弈妍一下子怔了怔，

　　她向来都很清楚地知道星寰骨子里是高傲的。可现在，说话间的语气却已是近乎于卑微。看到这样的他，心里简直像被在没完没了地反复拧绞着，撕扯得令人难受。

　　星寰嘴角渐渐噙起温柔的笑容，淡定而又坚决道。“世界上本既没有真正的公平，更何况那完全是自愿的。如果不爱我，就利用我吧。只望能在你心里留有个一席之地便已足够了。”

　　“我……”董弈妍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要急着拒绝，最起码先考虑一下好不好？”星寰慢慢站直了身躯，只是双手仍放在其的肩膀上。如同即将面对判决的囚犯般眼睛一瞬不瞬得看着她，紧张万分地等待着答案。

　　“好。”董弈妍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居然就快于头脑做出了回答。

　　她有些神色不定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暗中无奈地一笑。不过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把自己逼得手忙脚乱，看来到底是低估了他在心里的地位。

　　罢了，也许如此相处反倒对大家更合适。

　　星寰深邃的瞳孔中瞬间便盈满了愉悦，他淡笑道。“不要再喊大哥了，以后就直呼我名字。”

　　董弈妍尚未彻底缓过劲来，她恍恍惚惚道。“你的名……星寰……两个字还真难称呼。”

　　星寰闻言沉默了很久，最终，他缓缓道。“叫亦麟好了。”

　　“易临……是你的字号吗，跟我的名中还有一个音是相同的。”董弈妍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她觉得那两个字听起来非常非常的熟悉，可脑袋总是迷迷糊糊的，一时也想不起来。

　　星寰忍不住皱了皱眉，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应不应该把身份说出，不过既然她暂时也还没反应过来……终究只微微叹了口气道。“算是吧。”

　　忽然间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疑惑道。“你的真名是风亦妍吗？”

　　董弈妍走到茶杯前用手指沾着水写下了她的名字，轻轻道。“这个才对。”

　　星寰盯着桌子有些出神地低喃道。“弈妍，亦麟……”

　　“我可以叫你弈妍吗？”他猛地抬起头来满怀期望地问道。

　　董弈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里只想着除了是“妍儿”随便什么都行。她不愿再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

　　“妍儿”是仅属于楚辰风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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