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人直直往轿前冲来,欢郎眼尖,一眼瞧见那人是徐彦青,心中格登一下,就晓得不好。
急切间哪及多想,早有人喝了声不得冲撞,崔巡抚就要揭起帘子,欢郎把眼一扫,瞧见顶上一户人家窗台上,一盆菊花开得正好。
说时迟,那时快,欢郎把手中长鞭一卷,徐彦青叫了声青天大老爷,正往袖里抽状纸,花盆便不偏不倚砸在他脑门上,顿时愣在了当地。
欢郎乘势向一班衙役喝道:“如何让人乱闯,冲撞了大人该当何罪?!”
早有两个机灵的上前按了徐彦青,一个将他胳膊一拧,就将他挤在墙边,另一个却做出扶人的模样来,将身子一挡,暗里掖出条巾子把徐彦青嘴堵了,两个一拖一拽,一径将人拉过了街角。
那崔巡抚这厢才慢悠悠打起轿帘来,许知县心中老大一团疑惑,面上却一丝不显,下了马,径向轿中请罪。
崔巡抚哪将这等事体放在心上,不过略略说了两句。等他进了县衙,欢郎便将脸一沉,转过街角,见徐彦青还交人按在地上,脸上发间尽是泥土,额角拉了个口子,血顺着眉尖滴下来,喉中犹在啊啊作响。
欢郎看了他半晌,忽然把脚尖踢在他小腹上,眼见他疼得蜷起了身子,仍死瞪着自家,不由微微笑将起来,把身子一矮,瞧着他道:“原本我手头事急,还想多等两日,既然你恁般等不及,回去我就让人下定,也好让她早些进门。”说着扯出徐彦青袖中的状纸来,扯成几团,在脚底碾得稀烂。
抬脸见徐彦青一脸杀人模样,显已怒到了极处,又把眉尖一挑,凑在他耳边笑道:“这寒冬腊月的,被窝里多个人,也和暖许多,你说是也不是?”
徐彦青听得真切,眼中几欲滴出血来,欢郎哼笑一声,自头也不回地去了。
欢郎经了这一出,只恐夜长梦多,等安置了崔巡抚,立时将林婆子叫来,与了她小娥的八字。
林婆子便走去见了知县夫人,行下礼去,口中连连叫喜,一边拿出小娥的八字来,只说寻觅多时,这便是了。
知县夫人听得小娥是再嫁之身,便有些不乐意,问道全城就她一个八字相合不成,林婆子就把眼睛看着欢郎。
欢郎便向前问小娥容貌性情,林婆子顺竿就上,说易家女儿如何美丽和顺,若不是易家遭了场火,把家业没了,那徐家嫌贫爱富,小娥也不至遭夫家嫌弃,被休还家。
欢郎又细细问了易家事体,面上渐渐透出点笑模样来,知县夫人就知他心中意动,思量了一回,想到底是个妾,不好时打发了就是,便不言语。
欢郎大喜,出来便把林婆子叫过一边,将一应事体嘱咐了,林婆子嘴上不言,心下笑他猴急,却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寻到易家,进了门,见过张氏,就把来意说了。
张氏有甚么不允的,当下讲定了以五十金为财礼,五日后抬小娥过门。
等林婆子前脚出了门,张氏后脚却犯起难来,想自家连经了两场波折,家底亏空,女儿先前的陪嫁又尽数折在徐家,这遭虽是去许家做妾,终究不比徐家,寒酸时只怕交人看轻。
想了半日,只蹙了眉在屋中走转,正没个主意,又听得拍门声,却是欢郎差人抬了两只箱子过来。
掇到屋里看时,尽是些时新衣料,堆在榻上,只觉彩光辉映,饶张氏不是个眼孔浅的,也喝了声彩。
又有两个小箱儿,大些的盛了套簇花点翠的首饰,甚是奇巧,另一箱却是些珠子簪珥之类的首饰,俱各精致。张氏看得满意,方暗自点头,又见箱底一套衣裳,虽非正红,却比粉红深些,里外齐备,袖口领边俱用金线绣了折枝花样,显见是那日穿的。
张氏见欢郎行事周全,恰解了这燃眉之急,就如磕睡时有人递了个枕头过来,如何不喜?当下唤小娥来看过了,自家亦忙忙准备起来。
不题张氏这里忙乱,只说许知县晚上回了后衙,想起白日间事体,把眉头一皱,径使人叫了黄书吏来。
黄书吏过来时,许知县又不开口,拿了茶盏,只把盖儿刮在杯口上,一会方叹出口长气来,说自家年纪大了,膝下只得一个儿子。
黄书吏不知就里,正把好言语劝慰,许知县又说起崔巡抚在日不得有纰漏的话头来,黄书吏应了,便听许知县叹息了一通欢郎年少不知节制,世情险恶等言语。
黄书吏听到这步田地,联前想后,已猜得了七八,也刮着边说了些见风见影的话,许知县便要笑不笑地把胡须一捻,黄书吏就晓得猜着,起身唱了个喏,退将出来。
转回家把事情一想,不免哀声叹气,袁氏见丈夫烦恼,问明白时倒奇了,只道:“大人想是怕巡抚在,教人拿了把柄,你暗里地将人打发了便是,又烦恼甚么?”
黄书吏正没好气,回头把老婆一瞅,只骂道:“说的轻巧!那女子是衙内心爱的,发落了她,一个不好交衙内知道了,不好和亲爹计较,少不得发作到你我身上,那便如何是好!?”
袁氏听了一呆,半晌方强辩道:“若这般,你自撺掇个人去便是了,就是衙内惊怪时,也怨不到你身上!”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黄书吏听了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第二天早上起来,饭也不吃,急匆匆出来,妆个巧遇,对王六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王六正愁没处奉承,听得两眼放光,又问了好些长短,哪晓得被人把要紧的都瞒过了,当下各怀了一段心思,俱往县衙里走来。
再说林氏一天不见徐彦青人影,只道被小娥绊住,在屋里骂了半日,谁知到天黑也不见人回来,心下发慌,四处问遍,哪得消息?第二日方知端的,把脚儿一软,恰扭在筋上,痛得呲牙咧嘴。又想徐寿不在家,没奈何,一拐一瘸寻着女儿,把事情原委说了。
珍娘拉了刘大郎到衙前打探,使了些银钱,磨了半日,奈何那些衙役早得了吩咐,只不放人进去。林氏想儿子方遭了场荼毒,今日又拘在牢里,如何熬得过?心中大疼,号天洒地哭将起来,交珍娘劝住了。
珍娘想了一回,交刘大郎送林氏家去,自家转到衙后,往守门的小厮手中塞了些银钱,好话说尽,想见欢郎一面。小厮一会便出来,谷都了嘴,只说衙内不在。
珍娘跑到光禄坊那宅前也寻不着人,心中发急,想起小娥,一路赶到易家门首,把门儿拍得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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