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众人都神色不安地看向周嬷嬷,等着她能给一个令人安心的答复。
周嬷嬷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喉咙处的异样,哑声道:“让他们进来。”
“嬷嬷!”连璧抬头定定地看向周嬷嬷,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周嬷嬷却是再也不理会连璧,转过身低低咳嗽起来,
她马上就可以离宫了,她绝对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什么意外。
绝对不许!
周嬷嬷怕连璧做出什么异举,令两个宫婢紧紧缚着她的手,让她无法动弹。
连璧只能眼看着那只用一层薄薄白布裹着的瘟疫病体被内监们抬出去,若是将瘟疫流出了蘅芜殿,蔓延到深宫,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这也绝对不会是太子所想看到的。
她挣了挣手腕,可身后的两个宫婢根本不给她丝毫机会,抓得牢牢,几乎要陷进她的肉里。
而就在内监们抬着太妃遗体穿过正殿时,一个不知从何处蹿出的身影,快如闪电地冲向那具尸体。
周嬷嬷一见,脸上瞬间变色,沙哑刺耳地叫道:“快!快!快拦住她!”
可还不待众人靠近,那个身影突然一顿,而从她手中扔出的貌似是灯盏的物体,却是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太妃的遗体上。
“啊!着火了!着火了!”内监看见抬着的遗体竟蓦地燃起火光,吓得赶忙扔下手中的抬杆,四散而逃。
“你,你!”周嬷嬷被眼前冯袖欢呼雀跃的疯傻模样气得浑身颤抖,冲已是被眼前意料之外的一幕惊得呆若木鸡的众人嘶哑嚷道:“还看什么?还不把火给灭了!”
连璧也被冯袖的突然出现,并对她竟然知道利用长明灯里的灯油和燃着的灯芯的法子将遗体点燃意外不已,但此刻却来不及多想许多,她亟亟地朝周围的宫人出声劝道:“既然已烧,灭了也于事无补。与其坐等降罪,不如奏请六宫管事,派太医院前来蘅芜殿诊断。”
她看了一眼两侧的宫人,目光定然:“若是太妃真是患瘟疫而死,那么,我们中定也有人已染上瘟疫……”
“一派胡言!”周嬷嬷打断连璧的话,朝众人疾声下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灭火!”
众人的脚却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没有人移动分毫。
“反了反了!你们……咳咳咳咳……”话还未说完,周嬷嬷便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剧烈的咳嗽令她本就佝偻的身子几乎能触到地上。
“咳!”周嬷嬷急于顺气,把卡在喉咙中的痰液给吐了出来,却把身旁的宫婢给唬得一跳。
“嬷嬷,你咯血了!”
连璧见到那口血痰,脸色一变,忙止住准备上前看视的宫婢,“别上去!周嬷嬷恐怕也已染上瘟疫了!”
“啊!”几个胆小的宫婢已是忍不住尖叫出声,吓得回头就跑,仿若见到了恶鬼一般。
周嬷嬷身边的宫婢也是被连璧的说辞吓得忙忙退后了好几丈,神色惊慌失措,喃喃自语:“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周嬷嬷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那沾染着缕缕血丝的痰液,木然地抬头看向连璧,浑浊昏黄的老眼中尽是惊惧和不信:“你胡说,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得了瘟疫,胡说!”
连璧试图将她的情绪安稳下来,轻声劝道:“周嬷嬷您先别慌,当务之急是禀奏……”
“闭嘴!”周嬷嬷如一头发怒的公牛,那佝偻瘦弱的身子猛地爆发出一股蛮力,直接就朝连璧冲了过来。
周嬷嬷的动作太快,连璧尚来不及躲闪,冯袖却如早有准备一般,斜斜地插入二人间,在寸尺的距离内就将周嬷嬷推开。她被推得直直摔倒在地,许是脚崴了,栽在地无法起身。而四周旁观的众人,却没有一个赶上前去搀扶的。
连璧忙上前拉住冯袖,“你可有受伤?”
冯袖像个邀功的孩子,冲连璧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笑意无邪。
正当场面一时变得难以控制之时,徐徐的女声传来,沉静却有力:“发生何事了?”
连璧回头,映入眼帘的竟是那袭惹眼的绛色宫服。尹红蕖不容置疑的目光淡淡扫过骚乱的人群,便定定地锁在连璧的脸上,语气却是问着旁人:“有内监禀告,蘅芜苑私自焚毁已逝太妃遗体。可有此事?”
那已被烧得焦黑如炭的尸体正在尹红蕖前方不远处,她却像没有看到一般,仍是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连璧。
连璧下意识地将冯袖藏于身后,上前开口:“回尹尚宫,太妃身患瘟疫而死,奴婢是为防止疫症蔓延,无奈下才出此下策。”她怕尹红蕖不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复又恳请道:“奴婢绝非危言耸听,此刻院中定已有人染上瘟疫。为保宫中安宁,还请尚宫大人派太医院前来诊治。”
“没有!我没有得瘟疫!尚宫大人,我没有啊!”周嬷嬷已失去了理智,一面声嘶力竭地无力辩解着,一面疯了一般地扑向尹红蕖。
尹红蕖急急地退回几步,身侧的宫婢立即围上来将周嬷嬷狠狠推开,“放肆!尚宫大人面前怎容你如此无礼!”
尹红蕖皱眉地看了看已近疯癫的周嬷嬷和仪态恭然的连璧,朝身后的宫婢吩咐道:“传太医。”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捻着胡须,一脸不耐地将手指搭上周嬷嬷的手腕。
宫里头好端端地怎会有瘟疫?这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官们就只知道伺候讨好主子,哪里体谅他们这些畏寒的老人家,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得召之即来,哼!
老太医在心里暗自埋怨着,而周嬷嬷并着一群宫婢都眼巴巴地盯着他,指望着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颗定心丸。
咦?好像有些不对啊!
须臾间,老太医切脉的手指猛地弹离周嬷嬷,瘦弱的身子跳出丈余远,朝一旁等候着的尹红蕖失声嚷道:“天呐!瘟疫!真的是瘟疫!”
周嬷嬷脸色霎时灰败,身子如一片凋零的枯叶,萎顿不堪地瘫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眼下却已没人顾得上她,聚集着的宫婢们都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冷笑声,吓得个个花容失色,惊慌欲逃。
“站住!”眼中布满惊愕的尹红蕖却依旧厉声出口,身形纹丝不动,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冷肃:“谁都不许出去!”
眼下他们都有染上了瘟疫的可能,若将疫病带进了深宫,这麻烦可就大了。
尹红蕖心中焦急万分,脸上却仍是镇定如常,她看向已是吓得浑身哆嗦的老太医恭敬出声:“赵太医,您能不能先为几人看诊,让那些不曾染上的人,出去禀报此事?”
赵太医愣了愣,遂即却是无奈地摇摇头,“不行的。瘟疫会在体内潜伏,少则二三个时辰,多则五六天,这期间诊脉是诊不出的。”
尹红蕖听完,神色一黯,眉间蹙起。
一些胆小的宫婢已是忍不住低声地哭了出来,好像即刻便将呜呼而去似的。
连璧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朝唉声叹气的赵太医行礼,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六年前掖庭暴发瘟疫时,奴婢当时便在掖庭,却一直不曾染疾。请问赵太医,其中是否有何缘故?”
赵太医听到她这般说辞,眼前一亮,亟亟问道:“你说得可属实?你当时真真是在掖庭?”
“是,奴婢自幼在掖庭长大,六年前大难不死,幸得勤文院恩师章岘收留,半年前才入宫伺候。”
“那可就太好了!”赵太医如寻到了救命良方,若有所思的尹红蕖禀道:“这宫女既然能在六年前的那场大难中活下来,身体必是有异常人,能够抵制住疫病侵扰的。由她去通禀六宫,想来是最稳妥不过了。”
尹红蕖沉沉的目光凝在连璧微垂的眼眸上,片刻后才解下腰间的玉牌递给她,声音轻淡如浮云:“即使如此,便全权交由你了”
“奴婢领命!”连璧恭谨地接过那枚承载着宫闱六尚最高权势的玉牌,面容恬淡如水,心中的异样欢喜却是一点点地溢了出来。
她刚刚走出蘅芜殿森冷的殿门,便看见殿前原本落满枯枝残叶的砖道上,竟用枯叶摆成了一个字:动!
而就在连璧看见的下一瞬,一阵疾风袭来,枯叶纷飞,字迹全无。
漫天舞动的尘埃落叶中,连璧的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不禁紧了紧手中那枚沉沉的玉牌,墨色的瞳仁里的微弱光影,明灭不定。
无极殿上,玄衣纁裳的天子指着满朝文武,拍着御案怒斥道:“无能之辈!尔等不是说疫情已消缓,为何眼下这疫病竟猖獗至宫中!”
喏喏的谢罪声此起彼伏,“臣等无能,陛下息怒!”
“如今瘟疫猖獗,还请陛下保重龙体,移驾南山行宫!”老臣们带着颤音的请求,响彻在宽阔的大殿内,尽显赤忱忠心。
“请陛下移驾!”谁也不甘落后地应和着,唯恐落了个不忠的名声。
祁珣冷眼旁观着君臣间默契的一唱一和,待气氛酝酿得恰恰好时,才缓步而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
“儿臣附议,请父皇移驾南山。儿臣虽驽钝,却也想替父皇分忧。请父皇允许儿臣留宫,治疫防患,重还宫中安宁。”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臣议论纷纷,反对不绝。
“治理疫症自有太医院的医官,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留于疫区?”
“殿下口出这般戏言,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望殿下三思!”
“殿下三思!”
祁珣眼角含笑地环视一圈那些反对的朝臣们,却是愈笑愈冷。
“宫中无主,朝中无君。敢问诸位大人,你们是想置父皇与珣于何地?”
“殿下此言差矣……”
“请父皇决断!”祁珣不再给那些迂腐老臣们开口的机会,朝御座之上的天子恭敬拜下,万千恳切。
天子的面容掩在十二白玉冕旒后,神情看不真切,却只听得沉沉一声:“准。”
“陛下,臣斗胆毛遂自荐,愿随太子一同留下防疫。”清朗的声音突兀响起,一袭紫衣从人群中翩翩而出,身姿风流,面若冠玉,不急不缓地行至祁珣身边,朝天子跪下,“请陛下恩准。”
“长乐王殿下,您怎么也能留下?”
“您是天家的皇室贵胄,怎能沾染那般脏污之事?”
“哦?”长乐王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挑衅般的瞟了瞟一旁的祁珣,“为何太子能留宫,本王就不能了?难道本王不姓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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