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珣动作一滞,缓缓从连璧颤抖不已的颈窝处抬起头,凝视着她的幽深眼眸中,只有惊讶没有震惊,“你知道了?”语气淡得更如夏日艳阳下浮动的云丝。
连璧怔怔地看着对此毫不意外的他,早已百孔千疮的心更是直接被碾磨为粉尘。
“你、你早就知道了?”连璧难以置信,他竟然早早知道二人间的关系,却还一直这般不顾伦理纲常地对她,不禁吐字唾弃:“无耻!”
祁珣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也不恼,只是紧紧攥着连璧的双臂,试着解释:“你听我说,我们……”
她却无法听进他的任何话语,只觉得眼前神色无谓的他和自己,是多么令人感到恶心与肮脏。
连璧拼力地挣开他双手的禁锢,却难掩撕心裂肺的哭腔:“你简直禽兽不如!”
她在他眼前素来是隐忍谦顺的,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般不顾尊上的失礼,这般伤心欲绝的神情。
坚硬许久的心墙轰然倒塌,那个被他掩埋心底多年的往事,脱口而出:“其实我不是……”
“殿下,您在这儿呢。”尖细讨好的嗓音不偏不倚地响起,“禁卫军统领陆岐陆大人有事……咦,这不是连掌事,不不不,连御侍吗?”
裕德惊讶见着衣衫不整的连璧一脸泪痕,而偏头看向自己的太子更是满眼的杀气,不禁双股战战,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完了完了,又看到不该看的了!
却还不等裕德装空气地飘过时,连璧已毫不顾忌地推开祁珣,风一般地疾步奔离。
祁珣跟着那个的身影迈出几步后,却还是压制着追上去的冲动,握紧袖中的双拳,声音冷硬得是仿佛从牙缝中蹦出:“陆岐在哪?”
“回、回殿下,在、在明德殿……”裕德被祁珣身上迸发出的骇然杀意,吓得不住朝一旁的廊柱后瑟缩躲去。
祁珣闭了闭眼,收敛起外露的情绪,也顾不上处置裕德,玄衣凛然一转,朝明德殿行去。
陆岐与西征的郑谦一样,都是由他暗中扶持上位的。平日形如陌路,等闲不来往。眼下却直接来到东宫寻他,想来定是出了意料外的大事。
“何事?”祁珣屏退左右宫人,偌大的宫室内仅他与陆岐二人。
陆岐将头从阴影下抬起,本英气硬朗的脸庞上,此刻却双目颓然,神色疲惫而无奈,“殿下,属下无能!”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痛和歉然。
祁珣微惊,不禁上前几步,蹙眉疾声问道:“到底出何事了?”
陆岐分外悲色地摇头,“殿下的知遇之恩,属下唯有来世结草衔环相报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霍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指眼前的祁珣。
祁珣的眼眸猛地睁大,那吞吐出凛凛寒意的剑锋离他的面门不足寸尺,他来不及思考地便是反手一挡。却不料只是眨眼的瞬间,陆岐手中的宝剑兀得转向,将剑尖对准他自己的胸腹,而将手中的剑柄送至祁珣面前。
祁珣本是防御地反手抵挡,却直接将剑推送入陆岐的身体,穿胸而过,鲜血淋漓。
“殿下,对不住了。”陆岐渗出丝丝血渍的嘴角,歉然弯起,在祁珣惊疑的目光中,仰面倒下。
而就在陆岐中剑栽倒的瞬间,殿门被兀得打开,门外是一脸震惊愤然的天子。
“逆子!”
祁珣的目光越过天子的怒容,毫不费力地在他身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对方也感触到了他的视线,抬眼无畏地与他对视。在那张只知嬉笑的脸上,此时却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骇然恨意。
祁珣看着那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恨意,眼角的笑意渐深,却愈笑愈冷。
贺兰,竟是你!
当天子将契胡王高旻写给他的亲笔信及他曾与夏闳沟通的密信,一并狠狠地摔在他脸上时,毫不意外的他连眼都未眨。
“你这个逆子!竟串通西越刺客,想弑父篡位!谁借给你的胆子!你往日的仁孝,都被狗吃了不成?!”天子怒极上前,拔出一旁侍卫腰间的佩剑,直接就刺向祁珣,却被他侧身躲过。
“你!”天子见状怒意愈甚,身后的贺兰祈却突然上前,止住天子,“陛下息怒!许是误会……”
“误会?这些人证物证还不够多么!”天子指着一旁躺倒在血泊中不曾瞑目的陆岐,朝祁珣怒不可遏:“陆岐方才已在朕的面前坦诚了一切,那批西越刺客便是由你授意放入宫中的。你以为你杀了他,就能掩盖你弑君的罪孽了!”
“那西越人刺杀失败,你竟还死不悔改!竟还私下勾结契胡王,想用假公主之死来趁乱夺位!你这逆子,危乱我大晟社稷,辱没祁氏列祖先灵!”天子根本不给祁珣辩解的机会,扔下手中的兵刃,朝身边的侍卫恨然命道:“将这不孝子给朕拿下!”
“父皇!”祁珣却是淡淡笑着扫视了一圈试图上前的侍卫,目光中的凛凛威仪却让他们不敢再多行一步,“儿臣知道眼下您听不进儿臣的辩解,但再容儿子多言一句。”
祁珣轻然无痕地掠了贺兰祈一眼,毫无畏惧地看向气喘不稳的天子:“贺兰国师的那句谶语,您可还记得?”
天子陡然一怔,贺兰祈的祖父贺兰徵,在仙逝前的确曾留给他一句遗言,他遗落民间的一位子嗣,命格极贵,乃“紫微转世,天定君王”的宿命,将创下不世之功,远甚开疆拓土之主。
天子当时便是听从了贺兰徵的遗言,才去命人到民间寻找皇子。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在与西越交界的边境,寻到了祁珣,找到了这个由上天选定的天下之主。
若违天意,必遭天谴。
侍卫们既被祁珣的气势所迫,又见天子一脸犹疑之色,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一时殿上的众人都僵持着。
就在天子狠狠瞪了祁珣一眼后,准备放弃与天意相抗时,殿外突兀地响起尖刻的通报声:“报!绥州急报!”
此时,西越战事正是紧要关头之际,宫人们都不敢怠慢,皆竭力让信报能最快地送至天子面前。
天子蹙眉展开信报,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却在触到里头的内容后,如生了根似的扎根于地,面容现出一片青灰,双唇更是血色全无。
半响,天子才垂下手中几欲被指力捏损的信报,死死地看向面前的祁珣,声音沉得毫无情绪起伏:“来人,将这欲毁我大晟国脉的西越贼人押入天牢,即日车裂处死。”
连璧跌跌撞撞地从东宫逃离,却不敢直接以这副狼狈模样出现在昭阳殿,让御前的任何人看见。
天幕暗沉地几乎压至她的头顶,让她闷得透不过气,随时都将窒息。
恍如行尸走肉的她,在各处宫室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应该去哪,可以去哪。
芷兰因为养胎,而被天子留在南山行宫;夏初已死,她也无颜回去见师傅;东宫的几个略略熟识的人,她却也已不敢再来往了……
这偌大的禁宫,如今,竟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吗?
不知她落魄游走了多久,一道似曾相识的清越之声将她从无助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连璧?”
她缓缓地回头,模糊视线中那袭绛色宫服显得甚是温暖,如同迷路的孩子蓦地寻到了家人,她朝那个身影疾步走去,直接扑倒在她的怀里,哽咽闷声泣道:“尹尚宫。”
连璧不知皇后高惜若是何时回宫的,但若是她,她情愿守在青灯古佛前一世,也不愿在这清冷宫苑一时。
当身形微颓的连璧由尹红蕖半扶着带入未央殿的内堂时,高惜若刚刚礼佛完毕正从软垫上起身。
“来了。”见到连璧此番落魄模样,高惜若超然脱世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意外之色,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
连璧本能地想向高惜若屈身行礼,却不料膝盖早已僵硬麻木,根本弯不下去:“皇后娘娘……”
“万物皆虚妄,何况是这等繁文缛节。”高惜若一边上前拉起连璧冰凉的双手,一边朝尹红蕖颔首示意她先退下。
高惜若将连璧拉着软榻上坐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意,语气心疼:“看你这可怜见的模样,都知道了吧。”
连璧一惊,下一瞬却只能苦涩地摇头,“原来,你们竟都知道。仅仅瞒着,只是我一人……”
“我自然是知道的。”高惜若抬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垂发,带着些许对往事的慨然,“因为当年,助那女官带你出宫的人,是我啊。”
“您?”连璧半信半疑地抬眼看向她。
“你是淑妃的女儿,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确信无疑。”高惜若如慈爱的长辈般,轻轻抚着连璧的肩背,凝视着那化不开浓墨般的瞳仁,“那时,你与方家的女儿们还在掖庭呢。”
“但我所为,既非是姐妹情谊,也不是为了早已死去的良心。”高惜若目光坦然地看着连璧,面容上的深意难测:“至于为何,到了合适的时候,你自然能就知道了。”
不等心绪不宁的连璧参透高惜若的话语,尹红蕖急急地推门而入,虽是对高惜若言语,目光却是紧紧锁在连璧身上:“娘娘,太子殿下因弑君谋逆的罪名,被陛下押入天牢,不日、不日就将处以车裂极刑!”
连璧只觉得脑中嗡然一声,不敢相信地望向尹红蕖,“怎么会?”
他那样的谨慎小心,怎会留下半分不利己的证据?他那样的自信无畏,怎会甘于沦为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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