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有何用!”那宫人见谢如湄的脸色微变,顿时冲连璧喝道:“东宫眼下可有人患病不起?”
连璧似乎被吓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奴婢不知,奴婢天未亮就出了东宫来见娘娘了,并未听闻。”
那宫人心下惊慌,清池可是东宫唯一的取水之处,那腰牌遗落其中毒素扩散,阖宫人必定中毒病倒。这样的大事,天子若知晓了怎会罢休。待细细查下来,保不定就得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冠到娘娘头上了。
“蠢货!”那宫人朝连璧唾了口,连璧急得忙忙抬起泪意婆娑的眼,朝谢如湄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大意……”
“你!”谢如湄慵懒如丝的眼眸猛地睁开,眼角被遮掩的细纹一览无余,此时她却全然不顾,死死地锁在连璧那张脸上。从她浑身散发出的那股恨意,即便是隔了十六年,也依旧难消。
谢如湄那一瞬即逝的异样,尽数落于连璧眼中,她微微惊愣,难道,又是因为自己样貌?
“你叫什么名字?”谢如湄脸上又重新浮起温和的笑意,仿佛之前的话语皆是虚无。
“奴婢唤作连璧。”
谢如湄点点头,笑意温然:“是个好名字。想来你的父母对你定是视若珍宝,怎会舍得送你入宫?”
“奴婢长于掖庭,并未见过父母。”
“可怜见的。”谢如湄幽幽叹了口气,停顿了半晌又继续问道:“今年多大了?”
连璧迟疑了片刻,缓缓吐字:“回娘娘,奴婢今年十七。”
谢如湄脸上的笑意明显深了几分,“倒也不算小了。”
她微微偏头,朝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立即会意地退了出去,但不多时又重新回来,手中多了一个精致小盒。
她一眼未抬地递给连璧,声音冷肃:“将这盒内的药丸倾倒入清池,小心些别被人瞧见了。”
连璧忙躬身受下,动作小心翼翼,语气谦卑恭谨:“是,奴婢领命。”
谢如湄朝连璧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凝视着她年轻的如花容颜,语气和蔼地就如亲近的长辈:“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日后没事,就常来陪本宫说说话。”
连璧心中一抖,能调教出李绣姝那样奸险之人的主子,她可没有胆子多接近,可脸上仍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是,多谢娘娘抬爱。”
待连璧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谢如湄的笑容才渐渐敛了起来。
“娘娘,她的模样……”侍立一旁的宫人微微倾身,话语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谢如湄的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书卷上,仿若自语:“可惜了,年纪对不上。”
那宫人听闻,脸色更是刷白,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娘娘您是怀疑……不可能的,那个孩子可是奴婢亲眼看着咽气的。”
“许是本宫想多了。”谢如湄看了眼一旁神色惊恐不安的宫人,安慰般的含笑道:“阿禾,你无需担忧,你数十年的忠心,本宫还信不过么?”
听得谢如湄如此说,宫人僵硬的肩膀才放心地松弛下来,却又不无担心道:“可她这副样子,若是被陛下瞧见了,恐怕……”
“瞧见了才好呢,”谢如湄抬手揉了揉眉间的忧色,对自家里头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子弟甚是头痛:“近日本宫母家频频犯事,陛下已大为不悦,眼下倒正是个好机会。”
那宫人双眼圆睁,不敢相信地望向谢如湄,“您的意思是……”慢慢的,她也回过味来,点头称赞道:“沈昭容最近猖狂得厉害,也是该给她点苦头吃了。”
谢如湄温和的眼角现出丝丝凉意,嘴角的笑意凝结为一朵灿然的冰花。
“佛曰,祸往者福来。”
淡淡地吐出几字,她复又低头继续翻看起手中的书卷,在暖暖的冬阳下,静好如初。
祁珣洗漱完毕,由着近侍内监裕德打理衣容。
他状似无意地瞟了眼门外,那原本应垂手侍立的人影竟不在,淡漠的眉宇间现出一丝不愉。
裕德察觉出主子的异样,顺着祁珣的目光微微掠了眼,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若突然想起似的:“昨日崇文殿女史突发恶疾,闹了大半宿,连掌事也惊得过去探视了。不知是否也扰到殿下安寝?”
“恶疾?”祁珣蹙眉。
“是啊,据说也是双手发黑高烧不退,跟当初墨鸢……”裕德一时嘴快,不留神将那个名字顺口说了出来,忙悔得咬舌头,赶紧补救道:“可把连掌事急得不行,大半夜招了太医前来问诊不说,天没亮就去禁宫蒹葭殿了……”
“该死!”祁珣一拂袖,也不等裕德说完,疾步而去。
裕德手中捧着尚未系上的螭龙佩环,怔怔地看着那玄色身影如风般消逝,头一次在太子身上见到些许急色,心里不禁愈发纳闷:殿下,这是怎么了?
连璧怀揣着那可以救流莺的宝盒,匆匆穿过蒹葭殿前的九曲回廊,亟亟地往东宫赶去,却意外地在转角处撞见那一袭玄衣。
“殿下!”连璧讶然,他此时不是应该在朝堂之上么?
祁珣皱眉地看着气息不稳发髻歪斜的她,又掠了掠她有些红肿的眼眸,“哭过了?”声音生硬且有些冷。
连璧知道在他面前掩饰无用,摇摇头诚实道,“做戏罢了。”
祁珣轻哼了声,目光停在她捂在胸前的手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把东西拿出来。”
“殿下!”连璧惊愣地抬头,眼眸中是满满的乞求,“这是用来救命的……”
祁珣眉宇间冷得几欲结霜,“孤不想说第二遍。”
连璧咬着唇,将紧紧攥着的那只小盒从怀中慢慢取出。
祁珣却是毫不怜惜地一把将那盒子从她手中夺下,负于身后,嘴角的弧度寒意刺骨:“谢如湄的东西你都敢收,真以为自己百毒不侵了么?”
“奴婢……”连璧双手紧握,正欲与他辩驳,却见他垂下幽深迫人的眼眸,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放心吧,那个女史的毒已解了。”
连璧的话语瞬间被堵于喉咙口,怔怔地定于原地。待她回过神时,他已漠然地转身离去,只抛下孤零零的一句:“以后没有孤的允许,你不许再踏出东宫一步。”
云色很淡,晨曦肆意地倾洒于无极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如镀了层薄金,愈发显得盛世辉煌。
一袭玄衣踏着耀眼的金色朝霞,步履带风,衣袂翩飞,面容俊美,气度高贵,宛如降世神祗。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林立的文武百官,朝高座上的天子跪下请罪:“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咳咳……”祁珣恭敬地跪于御座下,却掩嘴不住地轻咳着,略显病弱。
“太子可是着了寒?”天子话语中难得染上些许的关心,“太子伤势方愈,怎能如此不当心?来人,赐座。”
“谢父皇体谅。”祁珣一面掩嘴低咳,一面朝看过来的贺兰祈递了个眼色。
“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也太不上心了,”祁珩不冷不热地出声,依旧老话重提,“看来还真是缺了位知冷热的贴心人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子的婚事又重新被群臣议论起来。
“祭天大典已了,确实得好好考虑太子的婚事了。”天子沉声应道。
“儿臣一切仅凭父皇安排。”祁珣答得毫不迟疑,尽显孝道。
天子满意地颔首,略略思量了片刻,“过几日便是皇后生辰宴,三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尽数入宫,太子可以适时留心,朕也会帮着甄选。”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祁珩看着眼前一番父慈子孝的场景,扯了扯嘴角,眼中尽是不屑和冷嘲。
且看这次的太子选妃,又将以怎样的笑话收场。
连璧回到东宫,脚步未歇地就直接赶往梨静轩。行至流莺的屋前,她深深吸了口气,才迈步进去。
屋内的锦瑟听得动静,转身望见是她,敛身行礼,轻声道:“大人,太子殿下派人送药来,流莺姑娘喝了后,此时已经好多了。”
连璧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了下来,走近几步朝床榻上看去。流莺的脸色确实比夜里要好了许多,手上那恐怖的黑紫色也已不见。连璧抬手搭上她的手腕,脉搏虽尚虚弱,但确是已然无事了。
连璧为仍昏睡着的流莺掖了掖被角,转身低声问道:“云掌书呢?”
锦瑟一五一十回道:“云掌书亲自熬药去了,不允许旁人经手。”
连璧理解地点点头,经过此事,恐怕云岫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包括她。
“等云掌书熬药回来,你也下去歇着吧,忙了一宿,你也辛苦了。”连璧朝锦瑟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流莺,心下歉然。
果然,是自己又害了她。
当初李绣姝故意的栽赃而挨打,此次更是莫名其妙地因她中毒险些致命。她叹了声,看来日后还是如云岫所愿,尽可能地离流莺远些吧。
连璧慢慢踱步回到自己凤栖阁,却正好迎面遇见祁珣身边的近侍内监裕德。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德公公安好。”
裕德一如既往地笑得谄媚,尖细含笑的嗓子听得令人几欲起鸡皮疙瘩,“连掌事,殿下唤您过去呢。”
“殿下回宫了?”连璧一边惊讶地问着,一边随着裕德朝承恩殿赶去。
“是呢,殿下今日下朝也未去与众大人们议事,便直接回宫找您呢。看来是好事近了呢!”裕德说得眉眼几乎眯缝为一线,又故弄玄虚地瞥了眼连璧。
裕德见她有些疑惑不解,赶紧讨好地朝连璧身旁凑了凑,窃窃私语:“不瞒掌事,今日朝堂上陛下又过问了殿下的婚事,想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替殿下选妃了呢!这可不是好事一件么?”
连璧神色微怔,转而一笑,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苦涩:“果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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