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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大结局(下)

修罗盲妃 雪夜绝 11256 2021-04-02 20:14

  “殿下,一切都已妥当,我来接人。”雁落玄不想打扰这最后的告别,但见星光渐淡,他只好隔着帐帘低语。上官昭璃半弯着身体,一手抱着百里玦,一手揽着霏霏的腰,他没有回答雁落玄,只是低头凝视她。

  眼神一如既往的灼热,却更深邃,带着实质般的力度。她的容颜他早已铭刻在心底,却忍不住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此后天涯之远,日久弥新。或许,他已没有日久,但总还盼着来世。

  要第一眼认出她,第一个找到她。

  可上官昭璃不知道,世上,总有人连来世都没有。

  另一边手臂里突然传来不满的哼哼声,上官昭璃于是将目光转向不甘于被忽视,吐泡泡吐得更急的百里玦。小子似乎在质问他对他娘做了什么,乌溜溜的眼珠瞪得很大,原本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就不那么像宫南傲了,花瓣般的小嘴和霏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软糯得像一块糕。

  上官昭璃心情微好,一对英挺的浓眉突然一扬,脸一板,眼底闪过幽幽的钢蓝色。百里玦陡然被他这么一看,呆了呆,认定男人在凶他,小嘴一瘪顿时就要哭。上官昭璃吓了一跳,他不过是有话交代他而已,这小子哭什么?

  他匆匆别过脸去,沉声道,“百里玦,听着,就算你以后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你都好好给本王记着这些话。你是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你娘,她……怀你受了很大的苦,生你险些把命赔进去,你要照顾她,听她的话。”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转回头来,瞪了他一眼,“要是你敢一天到晚女人似的哭哭啼啼闹腾她,还让本王知道了,就算本王远在天边,也一定会狠狠揍你一顿!”说到这里上官昭璃声音蓦地一扬,“你记住没有?”

  已经荣升男人的百里玦呆呆地张着嘴,口水流了满衣襟。上官昭璃额头流下一滴豆大的汗珠,叹了口气想,这回他至少没有哭。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俯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百里玦感到脑门被他下巴上淡淡的胡茬戳得痒痒的,咯咯一声,笑了。

  那般纯真的笑容,干净得像被春日第一场雨洗过的云,上官昭璃怔了怔,以两指轻轻一扯他圆圆软软的小脸,笑骂一句“你小子”。然后他把包裹放入霏霏怀中,又把霏霏打横抱起来,向帐外走去。

  雁落玄颔首致意,伸出双臂,上官昭璃斜着眼角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公子清瘦,肩难挑手难提,本王实不忍见,还是屈尊代劳为好。”说完,当先向前走了。

  雁落玄在他身后听得愣了愣,他摸摸鼻子,又看看自己的身架,最后无奈地摇摇头,默默跟在了后面。虽然璃王小孩子气起来让人吃不消,但他想,她应该很乐意重又看到这样的上官昭璃吧。

  羽陌的军营自然守卫严密,巡逻的班次排得很紧,但有上官昭璃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几人很快出了大营,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灭雪坐在车夫的位子上。

  雁落玄先进了车厢,又自上官昭璃怀中接过霏霏和百里玦。

  “走吧。”

  马车一路向城外驶去,男子清俊的身影渐渐成了一个点,最终消失在远处。出了嘉遏城,灭雪甩着鞭子,辨认了去药谷的方向,正要挥鞭,车厢中却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等一等。”

  灭雪执鞭不落,挑起眉来。

  昏暗的车厢之中,男子衣袖边缘微微翻起,露出比衣衫更洁白的手,掌心向上。那刚刚抹平女子眉峰的指尖,此刻略微上扬,水光盈盈,似拈起一抹水雾。

  阿瑾啊,在你的泪面前,我纵有再多的私心,再多的私欲,再多的私情,都不过——转眼飞灰。

  “往西走,去鎏尊台。”

  ……

  鎏尊台不是城,它位于如今秋荧和羽陌势力交界处鎏尊山的山顶上,由以前的国师府分府修建,供给秋荧西北部的普通百姓们祈雨拜神。巨大的高台足有十丈高,一共三层,每层间以方柱支撑,金色柱壁上都刻有巨大的黑色莲花,花型妖异而诡谲,看起来既圣洁,又邪气。

  高台为方形,四个角各有长长的楼梯一通到顶,越往上台面的面积越小,仿佛要刺破云霄,通天登顶一般。虽然没有墙壁,但由于太高,所以在最下一层根本看不到顶上的情况。

  一辆马车停在一边,树下躺着睡美人一般的黑裙女子,不远处的白衣人负手仰望,神色淡淡,身边站着一脸惊叹的灭雪。半晌后,灭雪才回过神,担忧地看了霏霏一眼,“门主至今未醒,明日就是第三日了,怎么办?”

  本来预计一天就该醒的药量,可人至今未醒。

  雁落玄却像是毫不意外,“灭雪,我会背她上去,如今你的功夫仅在璃王傲王之下,独自护着你家小主子去药谷,你完全可以做到。”

  灭雪立刻摇头,神色坚毅,“我必须陪在门主身边。”

  白衣男子静默片刻,嗓音华美而温和,天生就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灭雪,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你的门主安全带回药谷。”

  流水一般的墨发被风扬起,和上下翻飞的雪白衣袂互相轻轻拍打,男子微微昂首,夕阳昏黄的光落在清逸温润的眉目间,却也无法在他身上刻下人间烟火的痕迹,反而更显得他容色明洁纯澈,如同玉雕。

  那琉璃双瞳不像往常一般色泽浅淡晶莹剔透,显得黑而深,仿佛沉淀了万年心事,透出不同寻常的坚决。灭雪看着这样的雁落玄,心脏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莫名有些不舒服。她本就不是拖沓犹豫的人,当即单膝跪下,“门主拜托你,我会护着小主子去药谷,用命。”

  她说完之后抬起眼,于短而碎的黑发之下定定地盯着他。雁落玄对她的反复质疑不过一笑,珍珠色的唇轻启,一字一诺,“用命。”

  灭雪立刻转身,回马车去了。她驾车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雁落玄,那男子立于神圣而妖异的黑金色建筑之前,身上的素色袍子宽大飘飏,整个人的背影都透出一股怪异的虚幻,似即将临风而去,羽化登仙。

  灭雪不由眼神微直,脑子里莫名联想到了即将化去的雪花,她赶紧挥鞭,借此挥走这不祥的联想,匆匆驾车离去。

  雁落玄将霏霏负在背上,一步步向高台上走去,脸色却渐渐变得沉重。越是靠近他越是肯定,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人为修建,他感到了淡淡的神气,是战神归位元神融合的绝佳地点。他牵唇一笑,眼底却只有尖锐的冰冷。

  如果没有意外,最终的结局应该是上官昭璃和霏霏同时于此殒命,宫南傲一统四海,寿终正寝。然后青漓归位,重镇战神宫,而太子南灏成功历劫,凭借于人世开创太平盛世的功绩,名正言顺继承天君之位。

  诸神指掌之下的完美落幕,人人都有个好结局,只有霏霏,再无然后。这人间一场,于战神和太子最多一场入戏太深的折子戏,可于她,三世情劫,三世加起来甚至还不满六十年,就是她于六界最后的痕迹。

  雁落玄上了顶层,他眼光一扫,瞥见角落之中摆放着一些杂物,上面盖着几张油布。他拖过一张供桌,打扫干净上面的尘土,将霏霏抱了上去,然后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烟腾雾灭,最终闭目。

  又一轮痛苦徘徊,艰难抉择,只是这次不再是摇摆于她的意愿和自己的私欲之间,而是使命与本心。他自请转世而来,一心以为可以护她少受红尘磨折。然而,到了此地此刻,他才明白,他的意义只在于保证这样一个结局没有意外。

  青漓转世的璃王已经助她避开的地方,宿命让他把她带回的地方,竟然是她的死地。

  一句原来如此,让他情何以堪?

  耳边似乎是魔姬那一夜疯狂的大笑:你当真是为了保护青漓而来的人间?!说不定你就能帮我们杀了青漓!

  眼前似乎是他于断桥蹉跎的千年,妖红彼岸花丛之中,他亲手捉遍情人泪水所化的每一只流萤,却没有她哪怕一滴。

  似乎是他日日锥心等待,终于于忘川河畔拦住她的时候,她抬起平静无波的绝艳眉眼,对他道:“这位仙友,我有急事,劳烦让一让。”

  而那急事,就是立刻奔向第三世情劫和灰飞烟灭的结局,复活青漓。

  心间似有浩浩江河滚滚过,挟暗潮汹涌,滔光明灭,最终重重击上似乎生来便存在的坚固屏障,击上一直以来他所信奉,所信守,所信仰的一切。

  于是瞬间生心魔,于是刹那起恶念——青漓,青漓,一个青漓,哪里值得她如此?

  他为杜绝意外而来,但现在,他决定成为那一个意外。

  雁落玄撕破衣袖,缓缓缠上了她的眼,悲凉笑容之中溢满哀伤,“阿瑾,我说过我要和天命搏最后一次,所以不要哭,不要流泪,不要再阻止我。”

  如果青漓凝结不到三世的魂魄在归位之前就彻底破碎,那么她轮回历劫的意义便不再存在,灰飞烟灭的结局便能破解。

  青漓,若你已然恢复记忆,我想你也愿意为她再死一次。

  他携着云淡风轻的温雅笑意,转身,手指于虚空处一划,一滴金色的血“啪嗒”落于地上。那是神赐之血,凝聚他转生后所有的法力。虽然微弱,但足够绞杀一个历劫中的上神。

  琉璃双眸之中渐现重瞳魔相,他以手作笔快速在高台之上涂抹,直到他如玉容色微微发青,金色的血渐渐转为红色,神赐之血耗尽,最后一笔终于落下。巨大的金色阵法一亮,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渗入地下,缓缓消失。

  他毫不停顿,又将指尖置于眉心,现出元神,是一株虚化的巨大菩提,本该郁郁青青,如今却缠上了丝丝黑紫之色,有数处枝条还有折断过的痕迹。雁落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抬手飞快地折下几段还未被紫黑侵染的枝条。每折一根,手便颤一颤。

  待他觉得够了,把元神重新收回之后,雁落玄开始将手中的枝条从根部碾碎。全身已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神态却依旧平静淡然,继续碾碎剩下的枝条,然后蘸着其中的汁液,勾出一个有些畸形的圆,将自己和霏霏圈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再难支撑,跌坐在地。似乎也没太多变化,不过目光更加黯淡,肤色更加晶莹,五官更加朦胧,嘴角隐有血色,面上却无痛苦。

  菩提与莲皆有佛性,他是十万年来天地精华所化的第一灵慧根,自诞生便入佛门,日日聆听佛祖讲佛,转世之后又研习道法,也算小有所成。如今却倒行逆施试图打破天命,更因欲念生杀神之心,行诛神之事,成为第一株入魔的菩提。

  雁落玄自嘲地笑了笑,双唇因失血而微微颤抖,罢了,就算天君日后大怒降下天谴,他不悔。

  ……

  霏霏正好醒于第四天,上官昭璃和宫南傲相会的这一日。

  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语气阴沉又邪魅,似乎带着笑意,属于宫南傲,“既然大家都提前在此处埋伏了人,你我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璃王也不必作出如此愤怒的嘴脸了吧,”

  她不是被雁落玄带走了吗,怎么会听见宫南傲的声音?!霏霏翻身坐起,顾不得自己身在何处,一把抓下眼睛之上的白绸,随即就看见对面的几道人影。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身形修长如玉山孤松的上官昭璃,他俊脸冷峻,眉目清寒,唇角微抿,手腕凝定如铁,平平执一长剑,剑尖亮白如同冰凝,落在对面悠然含笑的男子指间。

  那人一袭艳紫锦袍,领口处勾勒出妖红色的花纹,盘曲回旋,仿佛地狱之中爬出的艳毒之花。从霏霏的角度只看得到他半张侧脸,精致绝伦的美丽容貌,笑容冶艳,眼神讥诮,正是宫南傲。他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二指并拢,夹住了上官昭璃的剑尖。

  另一侧同样有两人正在对峙,霏霏认出是三年不见的丽铮和言浩,从位置看似是言浩从暗处扑出偷袭宫南傲,却被丽铮现身拦下。已是极北王的女汗陛下手执弯刀,眉目间已经褪去了昔日的青涩和任性,冷冷地瞪着言浩,“暗中偷袭,果然是璃王的风格。”

  上官昭璃眉头微皱,眼底的不悦更像是并不知情,他并未解释,只低喝一声,“言浩,退下!”霏霏和他此刻几乎是面对面,但男子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竟然毫无起伏停顿,视她为无物。不止他,其余三人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

  言浩咬了咬牙,盯着宫南傲的眼神好像恨不能将他剥皮抽骨,但他最终还是收回剑,缓缓退后。丽铮冷哼一声,低低对身后的宫南傲道了一句“小心”,便也退到一边,金色弯刀防备地竖起,对着言浩的方向。

  “上官昭璃,今日你本不该来。”宫南傲的眼神自始而终都注意着上官昭璃,再开口已不是调笑,字字带着凛冽杀意,“有仁慈之心是好事,可如你这般泛滥,就是自寻死路。”

  上官昭璃心知他已发现雁落玄是假一事,面对他的嘲弄依旧面不改色,鹰眸深邃如海,纯黑之中偶然有钢蓝之色厉烈一闪,锋锐逼人。他冷冷扬眉,“你我都知今日一战之意,本王没时间跟你废话!”

  话音刚落,如瀑雪光乍起,那明明已被宫南傲双指夹住的剑刃竟然突地爆裂,炸开的银灰色烟灰尚来不及弥散,已然被无数小剑穿透割裂,星光飞越,瞬间将宫南傲的身影笼罩其中!

  丽铮惊呼,随即就想扑上,一旁言浩嘿嘿冷笑,毫不犹豫出手,两人再次交斗起来。

  另一边剑光眼看已经交织成死亡的网,其中却传出幽魅一笑,一道身形快若惊鸿,无人看清他如何动身,但见紫红一闪,再抬眼流风回雪之背景中已开出妖艳的大丽花。

  “没想到璃王也学会狡猾诡诈了,本王真真大开眼界啊……”幽幽叹息之中,宫南傲笑意更深,宽袖一拂,陡然从中抽出血色流动的长刀。他丝毫不给上官昭璃换剑的机会,长袖飞卷之间红光冲天,刀风悍烈,好似掀起连天的火焰高墙,冲着上官昭璃当头劈下。

  “叮”一声火花四溅,上官昭璃根本没有换剑,断剑已然迎上血红长刀,却并非为了架住他的攻势,而是抵在长刀刃上飞快滑过!红、白之间溜出一道金色光带,上官昭璃已然借着宫南傲一刀之力折身后仰,断剑入地,他身体倒翻一腿猛力上踢,直直踢向宫南傲的手腕!

  呼啸声中,上官昭璃冷冷一笑,反唇相讥,“对手是傲王,本王不敢托大!”

  霏霏还是第一次见宫南傲用兵器出手,没想到竟然如此强劲狠辣,上官昭璃当年重伤,如今再有奇功异发也才不过三载,怎么可能是身负血蛊的宫南傲的对手?

  她急得从供桌上一跳而下,想要上前却被无形的阻碍一次又一次挡回,想出声叫宫南傲住手,却发现他们竟似听不见。旁边传来一个有些虚弱的温润声音,仿佛劝慰,“阿瑾,他们看不见你,你也出不去的。”

  霏霏霍地扭头,就见桌脚一边倚坐着面色苍白的雁落玄,那双琉璃双瞳竟然光华黯然,看起来让她隐隐感到陌生,“雁落玄,你怎么了?”

  雁落玄见她关怀自己,心中刚稍稍一暖,正要答话却见她又将头扭了回去。那头上官昭璃刚好化险为夷,她长长吐气,仍带着满面焦急之色,再次试图冲破他以元神所凝的结界,显然不在意他是否回答。

  于是那暖就如冬日呵出的暖气,转眼化为寒凉白雾,一丝丝浸透心底。他嘴角浅笑多出几分苦涩,望了一眼头顶的天色。阵法会于正午发动,如今不过还差三刻。

  鎏尊台顶层一时间兵刃相碰“叮叮”之声不绝,丽铮的弯刀舞出一轮金色圆环,光芒耀眼几可蔽日,言浩漆黑长剑点、刺、挑、砍,剑剑都没有花哨动作,犹如毒蛇出洞,兼具沉稳与灵活。

  宫南傲长刀妖异,姿态慵懒,举手投足犹如舞蹈,绯红薄唇雪白玉齿咬青丝一缕,血红刀光却犹如泼风雷暴,内力雄浑攻杀凌厉!

  上官昭璃重练内修毕竟只有三年,单论硬碰硬的掌风拳力在四人之中仅能排第三,但《涅槃篇》武功极为诡异,他黑色披风翻卷犹如一道魅影,宫南傲一时竟也没有破解之法,加之上官昭璃是机关天才,身上从来不少奇形怪状的武器兵刃,偶尔还能甩出一两枚雷弹,宫南傲竟然渐渐再近不了他的身!

  霏霏稍微放心下来,谁知随着日头渐高,上官昭璃的脸色竟然越来越白,全身汗湿如雨,身法也渐渐变得凝滞,频频遇险!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仿佛玉器骤然破碎,“宫南!”

  宫南傲身体一震,长刀一顿似要回头,但也只是一顿而已。看了一眼已被自己逼到高台一角的上官昭璃,他闭了闭狭长的眸子,已经转过一半的脸终究转回,继续挥刀步步封住上官昭璃的退路。

  霏霏以眼角一扫,只见丽铮的腹部已被长剑洞穿。言浩的剑经雨殇改造,上面是有放血槽的,黑色的衣裳虽然看不出血痕,但鲜血飞溅之间,落地生红梅万朵,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金色弯刀当啷落地,长剑抽回,丽铮的身体顿时像失去提绳的人偶一般倒下。言浩脸上已没了初时的轻鄙,叹了一句,“女子残疾之身,为那禽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不值。”

  说完,他倒提着染血长剑,快步去助上官昭璃去了。

  丽铮睁大了眼睛,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嘴角不断溢出的血在她的侧脸上勾出红艳的图腾。她没有去捂腹部的伤口,染血的手指努力在衣襟之中翻找着什么。

  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躺在冰凉的石地之上,冷得她瑟瑟发抖,仿佛身下又是当年那捧雪。

  那捧雪,那么冷,她走了三天三夜,拖曳一地红绸般的轨迹,大雪纷纷扬扬而下,覆盖了她一步一个的血脚印,从此葬着她一生最绝望,也埋了她一生最欢喜。

  她常于梦中重回那蜿蜒百里的血路,驼着背上的少年,一遍又一遍重走。一路有对狼群再次追来的恐惧,一路有对双腿一点点失去知觉的恐惧,一路有对背上少年呼吸越来越淡的恐惧。

  夜里漆黑无光,白日雪地茫茫。三天三夜她的眼中只有两种颜色,黑暗不再只象征夜晚,因为白天和黑夜都是“黑暗”的。她由黑暗中迈步,再走入黑暗之中,她一直一直走,除了恐惧,就只有绝望。

  但是,她救活了他,她背着他走出了荒无人烟的“死亡雪区”,他们三天三夜肌肤相贴,一生里最近的距离。她让他再次睁开那漆黑如墨的狭长双眸,他笑起来如同草原上最美的火焰花,他对她说:“我叫宫南。”

  这就够了。

  这样的欢喜,足够让她忘记那一路的恐惧和绝望,甚至一次又一次再于那捧雪中辗转,只为了最后那一刻的欢喜。

  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得呢?

  丽铮似乎终于找到了那东西,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着它,已经透出死气的苍白面容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宫南,你可记得,你曾许我一个愿望?

  我一生骄傲,始终没有说,但我此刻想说完再走。血枫人不信前世今生,纵然有轮回,每一世也要是全新的开始,所以必须在死前了尽前缘。

  我们的心中都生长着相似的毒花,漆黑如墨,深深扎根在血肉之中,随着执念的深化而盛开得日益繁盛。

  宫南,那个我做了一生的梦,只能做到这啦,但望……你真的能放下。

  她呼出最后一口气,于地面凝出淡淡霜花。

  紧紧攥着的掌心松开,滚出一枚晶莹硕大的宝石扳指,奢华精致,妖异的紫色,像一个人眼中绽放的冶艳紫罗兰。

  ……

  由于言浩的帮忙,上官昭璃压力骤减,三人缠斗着又到了大殿正中。但就算言浩承担了宫南傲大半攻势,几乎浑身浴血,上官昭璃依旧越来越虚弱,险象环生。

  宫南傲的刀势愈发狠戾,大开大阖,扑面之风都仿佛刀割,血色怒放如连天焰火。言浩咬牙硬撑,一次又一次倒下,一次又一次扑来,宫南傲终于有些不耐烦。他突然收刀,单手前探,手掌白如玉,利如刃,灵活地破开他的剑气,按上了言浩的胸口,暗劲一涌。

  “噗!”

  言浩口喷鲜血,倒飞而出,直接越过了高台边缘。眼看他就要摔得粉身碎骨,言浩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钉入石台,终于在最后一刻吊在了石台外,但再无力去帮上官昭璃。

  雁落玄闭上了眼,他不忍看着霏霏疯狂撞击结界,但他这一次,更不会再心软。

  大殿四角渐渐有道道金色的光阑升起,带着不属于凡间所有的压迫感,宫南傲挑了挑眉,依稀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他冷冷一笑,眼角眉梢透出浓烈的邪佞,上官昭璃注定死在他手里,至于青漓的死活,他乐得做壁上观。

  上官昭璃也看到了那四道光阑,他艰难地皱起眉,一手已经握了一枚雷弹——既然猜到自己的诡异状态和那东西有关,不管那是什么鬼东西,有多强大,他就不会坐以待毙!

  宫南傲邪肆地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竟然不再出招。他认出这是驭光术,所谓光,也就是虚幻没有实体的东西,他对看上官昭璃垂死挣扎一向很感兴趣。

  力气在流逝,霏霏的一双凤眸几乎化为血红。一次次的摔倒,让她身上浮起大片淤青,尤其是反复敲打结界的双手,掌心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霏霏又一次向后摔倒,她咬牙支撑起身体,抬头竟然看到了一把祭祀用的双刃礼刀。

  霏霏双目一亮,一把抽出礼刀,冲着结界用力砍去。刀刃蓦地弹回,瞬间自她的眉角到唇角刻下一道艳红血痕。她丝毫未觉,调整了姿势,礼刀再次砍向结界。

  伤口处的血一滴滴落下,落在结界上,竟然缓缓浸入其中,绽开数道蛛丝一般的裂痕。霏霏发现之后,眼底光华大盛,她毫不犹豫地在掌心横砍一刀,将手掌贴上了结界。

  晶状物质渐渐碎裂的喀擦声,被殿内狂风呼啸一般的巨大声响完全掩盖。

  上官昭璃已经试遍了所有的办法,用雷弹炸,用剑砍,用剧毒腐蚀,都没用。宫南傲手笑吟吟地抄着手看,狭长黑眸之中妖紫蔓延,隐隐闪过一丝深藏的恨意。

  霏霏就算不想要他的孩子,毕竟怀了八个月,他始终觉得她不至于去害自己的亲骨肉,但上官昭璃……四道光阑终于彻底从地下钻出,灼灼白光一闪,上官昭璃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四肢陡然被四道光束彻底钉穿,深可见骨,再不能动分毫!

  血淋漓洒下,饱饮神之血的白光越来越盛,宫南傲妖娆一笑,“上官昭璃,本来还想看你多苟延残喘一阵,但现在看情况,本王若是再不出手,或许这头一份就要给别人抢了。”

  上官昭璃皱紧英眉,强忍痛意,仍然试图挣脱光阑的固定,发出金属和肌骨磨擦一般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宫南傲露出聆听仙乐一般的沉醉神色,他眯起魅眸,手中长刀一分分举起。

  然后,落下。

  “不要!”

  “不要!”

  “刺啦——”

  两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几乎同时炸起,宫南傲瞳孔一缩,眼底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异,霏霏和雁落玄,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飞快抬头,看见凭空出现的血人一般的女子,看见她向这边近乎疯狂地飞扑而来,看见她身后的男子整个人匍伏在地,已经无法站起,却用力伸出手臂,五指死死攥着一块黑绸,看见他脸上因极端惊恐而扭曲和狰狞的表情!

  刀势已然收势不及,宫南傲立即拼命后仰,手臂关节因为巨大的压迫发出咯咯声响。

  “丫头!”

  “阿瑾!”

  两个男人同时发出惊怒交加的怒吼!

  “哧”地一声,刀尖入肉。

  宫南傲被烫到一般缩手,却没有兵刃落地的声音。

  那把血色流动的妖异长刀深深刺进了女子的胸口,她的血流到刀上,立即被刀锋吸收,变为更加美丽的妖冶花纹。

  怎么……会这样?

  宫南傲妖孽的俊脸失去了所有从容悠然,只剩一片惨白。他不敢拔刀,只能用手试图堵住她的伤口,锋利的刀刃同样割破了他的皮肉,以三人脚下为中心,一片血泊渐渐蔓延开来。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了,小菲儿,你有没有事……”宫南傲语无伦次,眼前渐渐模糊了,满眼只剩下那一个自己亲手造成的伤口。

  霏霏其实并不觉得痛,所有的感觉在这一瞬间都变得迟钝了。她看着面前哭得满脸是泪的男人,艰难地抬起手,用惨不忍睹的指尖轻轻擦了擦他的眼下,一张嘴却有血从喉咙中涌出。

  “宫……孩……活着……活……”霏霏努力表达,却只能说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宫南傲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一个个的字眼落在心口,就像她溅到他身上的殷红血色,烫出一个个伤口。他用力点头,双手捧住她的脸,擦拭她嘴角的血迹,一生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柔和。

  “不要再说了,小菲儿,只要你活着,我们一起养大我们的孩子,只要你活着……求你,活着!”

  上官昭璃已经说不出话来,滚烫的泪奔腾过她的耳垂颈后,浸入她的领口。霏霏想要抬头去看他,但因为上官昭璃无法用手抱住她,她的身体反而向下滑去。

  正在这时,雁落玄再次惊吼,华美清淡的嗓音已经完全撕哑——“小心!”

  尖锐的呼啸声中,只见一股比先前的都要粗壮的光柱,以常人难以辨别的速度凶狠地撞向上官昭璃的后背,似要将他整个人都钉穿!

  紫红一闪,砰一声,光柱刺入宫南傲的胸口,却没有将他穿透。他华丽冶艳的长袖已经化为碎片,手臂之上条条肌肉鼓起,已经绷到最紧。宫南傲单手紧握,似乎攥着那没有实体的光柱,前额血蝶一点点发出刺眼的红光,空中陡然出现巨大的蝴蝶虚影!

  宫南傲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哀伤,小菲儿,其实我的爱,也不是永远都强横霸道。

  可惜我懂的太晚,可惜时间已到。

  我一直都让你那么痛苦,至少成全你一次吧……他牵唇一笑。

  半空中虚幻的蝶翼一扇,几道光阑之上白光一闪,连同强大的压迫感,突然便像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血蝶虚影也在同时破碎,宫南傲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额头已经一片雪白。

  或者不止额头,他的全身肌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白,如同玉石,细微的毛孔全部消失不见,皮肤之上再无任何纹路。

  伤口自动愈合,血色自动消退,皮肤光泽明润,那如同玉雕的美人静静躺在那里,失去了所有生气,唯有五官栩栩如生,嘴角噙一丝宜喜宜嗔的笑,艳如生时。

  ……

  光阑消失之后,上官昭璃立即全身一软倒了下去,他不顾自己手腕脚腕上可怖的伤口,向前爬行几步,勉强将霏霏抱进了怀中。

  他用手指触碰她的脸,抖得很厉害,仿佛在碰易碎的瓷器,“丫头,你睁开眼啊,我是昭璃,你的昭璃啊……”

  霏霏已经没有力气睁眼了,她抬起手,上官昭璃立即将脸凑过去,抑制不住的泪滚落在她指尖。霏霏虚弱地笑了,长长的羽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眼角的天生胭脂色更加明艳,恍如桃花。

  “不哭……”她的声音已经低得他几乎听不见,很轻,尾音飘散在空中,“我的王……”

  那贴着他的脸的手,无声滑落。

  上官昭璃缓缓闭上了眼,许久之后,他苦涩一笑。

  丫头,我不配做你的王。

  但如你所愿,我会成为天下最好的王。

  我会守着孤独,守着你的死亡,守着心中永远的痛苦,在永夜之中,好好活下去。

  一片血泊之中,中原最后的王和死去的女子静静相依,不远处躺着安静的妖艳玉美人,而那个一直干净温和,时时光明如在云巅之上的男子浑身尘土,前额抵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

  鎏尊台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全黑,滚滚墨云翻腾如浪,雁落玄顿了顿,仿佛受到感应一般抬起头。

  双瞳之中的沉沉魔气已经散了,重新变得琉璃一般晶莹剔透。他嘴角露出一点奇异而神秘的微笑,眼中竟然流露期待之色。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若单论求不得,或许就是三苦。

  相悦不敢相诉。

  相恋无法相守。

  相爱实则相残。

  天谴啊,就是魂飞魄散吧?

  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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