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璃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阴沉的眼中同样满是狠戾,却缓缓皱起了眉——这种行事作风,包括那脸色眼神,实在不像是宫南傲。
就他和宫南傲几次交手来看,那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惜命的。他应该躲在万军中央,慵懒地斜卧在辇轿之上,漫不经心地披着他那身狐皮大氅,簇簇狐毛毛尖雪白发亮,拥一双看似妖魅勾魂,实则从容淡漠的眼。
宫南傲,你也会害怕,你也会焦急,你也会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吗?原来,你也有弱点,有被他人看透的时候吗?上官昭璃勾起一丝讽刺的笑,眼神更加锋锐。
宫南傲面色微变,在距离上官昭璃所处的坡顶还有几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立起手掌,身后的千万精骑齐齐勒马,一起停下,动作竟然整齐划一,没有一匹马多踏出一步!偌大的草原,只听得到宫南傲身后的旗帜翻飞的声音。
上官昭璃眯起眼睛,这种无视急速冲刺之后的惯性,强行停下的本事,除了绝顶的骑术,更需要绝顶名马配合。望望宫南傲这看不到边的骑兵营,纵然是他也不由震惊——震惊于血枫最受宠爱的鹰主丽铮,卓格草原的珍珠,竟然真的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献出自己的一切。
良久,空洞的马蹄声响起。
宫南傲独自驱马上前,一直走到上官昭璃面前,甚至两人的马都快靠在了一起。上官昭璃身后的言字诀顿时齐齐出动,将宫南傲团团围住,宫南傲身后不远处的大军则整齐地上前一步,轰地一声震动大地,气氛一触即发!
宫南傲却根本不看那些指着自己的兵刃,冷厉的目光越过人墙向上官昭璃身后飞快一掠,随即回到上官昭璃脸上。他绯红的嘴角轻轻勾起,声音凉得有些阴柔,透出威胁的味道,“璃王就算迫不及待想讨杯喜酒,也不该这么半路劫走本王的娇妻。上官昭璃,她在哪?”
上官昭璃也不去看他身后的大军,睨着宫南傲的眼神满是不屑和嫌恶,就像在看一条斑斓艳丽的毒蛇吐着信子。他也笑,笑得凉薄而嚣张,“她在哪,你配知道吗?”
“小菲儿和本王是名符其实的夫妻,本王如何不能知道?倒是有些诡诈宵小,吃着碗里的,还惦记别人锅里的。见不得旁人江山美人在握,就见缝插针,恨不能整个人倒贴上去,连坏人婚礼的下贱事情都能做出来……璃王,你知道本王一向怎么对这种人吗?”宫南傲一分分抬起头,精致眉目间那种冰冷血腥到扭曲的气场全开。
上官昭璃一直漠然地听着,只在听见“名符其实”四个字的时候脸色有些发青,深邃的眼底隐隐有着疼痛的情绪。
“咝”的一声极轻声响,上官昭璃全身其它地方纹丝不动,唯有手臂不知何时平平抬起,稳如磐石。白皙指尖凝一抹青色刀锋,静静搁在宫南傲喉头。
上官昭璃眸光森冷,笑意嗜血,“宫南傲,你太罗嗦了,不如本王先为你示范一二。”
男子肌肤如玉,此刻被刀锋的颜色衬得更加雪白,咽喉要害之处却有血花一朵,初初绽放。宫南傲眼角都没向自己的伤口倾斜一分,他幽幽地笑开,眉宇中淡淡傲然,淡淡讥诮。
上官昭璃神色蓦地一变,再不犹豫,手中的刀狠狠向下刺去。然而,那刀却停在刚刚刺破皮肉的地方,再无法向下深入一分,然后——一寸寸扭曲,碎裂,分解!
岚陵千金难求的异铁,他亲自锻造而成的神兵,竟然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蔑地拢进掌心,然后撕纸一般撕成碎片。
上官昭璃目光一凛,忽然就弃了马,身体向后飞快倒掠。下一刻,青光一闪,那些刀锋的碎片方向一转,竟然瞬间向上官昭璃弹射而去!
青色杀器电射而去,上官昭璃青衣迭飞,黑袍倒卷,如缎墨发散在空中,似一道流光,退……退……退……
青刃的碎片紧追不舍,上官昭璃蓦然气息一沉,飞快后掠的身体于半空继续后仰,突然平躺,然后在向旁边平平挪出一丈。青光尽数落空,他腰部一拧,稳稳落在地上,随即站直身体,冷冷望着宫南傲。
一番腾挪躲避,即使高手都不一定能做得如此漂亮,是顶尖轻功内力和反应速度的完美配合!上官昭璃散落的黑发落在胸前,却无人注意到他胸前青衫之上,无声晕开一团深色。淡淡血腥味,飘散开来。
另一边,上官昭璃退的同时,宫南傲也飞身退出了言字诀的包围圈。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玉容颜溅了殷殷鲜血,狰狞妖美如魔神。
三四具尸体倒在他马前,言肃双手持剑,一脸防备。他身后言飞一手捂住自己的肩头,明显已经负伤,血染红了一整只袖子。
宫南傲抬头,看见不远处同样好端端站立着的上官昭璃,眼中浮现一抹惊异之色,很快便转为浓烈的恨。
他的记忆早在雷霆峰便已经觉醒,方才那一手凭空震碎敌人兵刃,靠得是凡人肉身血液稀释之后,留在身上的一点微薄法力。他清楚不一定杀得了上官昭璃,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上官昭璃竟然能够毫发无伤!
他自负智计无双,至有他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他。但上官昭璃明明早已醒来,他多次试探,哪怕他告诉他霏霏成了他的女人,哪怕他添油加醋描述他们欢好的细节,哪怕他“无意中”让他听闻羽陌狼烟四起,他都像是一具有着呼吸的尸体,静静沉睡。他因此被他骗过,完全放下心来,撤走了上官昭璃帐篷四周接近三分之二的守卫。
没想到——他竟然趁机和言字诀接上了头,更策划了眼前这一幕抢亲!
而远在最东方的羽陌大地,言浩率领的正规军,明明已经在他和上官白联手之下步步溃败,全国城镇大半都被义军和秋荧鬼军占领。然而,就在几天之前,当他们的剑尖直指羽陌的心脏——京都华城的时候,上官昭璃那不堪一击的军队竟然反败为胜了,还陈胜追击,迎头痛击他们的联军,一举夺回华城周边的兴、柳、烨、阑四城!
他昨日才接到密报,战败原因竟然是——羽陌大军之中藏了一头怪龙,能够吞云吐雾,散布妖火,烧到哪里哪里就爆炸!这种鬼话竟然也敢传到他面前,当真荒谬,莫非上官昭璃还有能力跟魔族勾结?
宫南傲的瞳仁中渐渐染上妖异诡谲的莹莹妖紫,难道,他永远都比不过他,难道南灏奈何不了青漓,他宫南傲也奈何不了上官昭璃?!
正在这时,一道月白的身影出现在上官昭璃身侧。金色灿烂如云锦的长发,纤细高挑的身形,他最熟悉的婉转曲线。一只雪白的小手探向上官昭璃胸口,被他一把握住,放于唇边轻轻一吻。
宫南傲身体一震,眼中闪过的第一道光芒竟然不是惊怒,而是喜色——她,竟然还没有被上官昭璃送走?
他忽然便放心下来,神色间恢复了往日的妖娆懒散,从容地退回了万军阵中。他没兴趣细看他们卿卿我我,她再怎么背叛他,都无妨。
人还在,就够了。
人在他面前,就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她做再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都迟早还到她的身上。等她足够痛了,也就长记性了,他不怕她的未来不在他的手中。
宫南傲却不知道,当他想着“无妨”二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可谓是扭曲又狰狞,吓到了一大片士兵。
“血的味道……你受伤了?”霏霏浓丽的眉深深蹙起,伸手就去摸上官昭璃胸口的伤。他慌忙把她的手拦下来,握得紧紧的,没想到霏霏对血腥味如此敏感,她刚刚过来竟然就闻了出来。
霏霏神色严肃,不悦地甩开他,“你是不是伤口又裂了,我可以帮你包扎。”
上官昭璃只好再次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佻地吻了吻,“我好得很,是宫南傲受伤了,我身上沾了他血。”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穿嫁衣很美,但我只想看见你为我穿。”
霏霏不知是因为听见宫南傲的名字,还是听见“你为我穿”四字,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她的神色还是将信将疑的,“你最好没事。”
“我们都会没事的。”他声音笃定,笑着牵起她的手,带她一起走回阵前。之前的马已经倒在了地上,它的脏器被宫南傲震伤,上官昭璃本来的坐骑司白受过伤,十多日来还没有好,言字诀的一个侍卫便牵来了另外一匹。
上官昭璃沉着脸看了那些倒下的人一眼,用眼神示意言肃带言飞下去包扎,再把被宫南傲击毙的几人抬回去,和刚才抢亲中折损的人暂时放在一起。
“其实何必如此麻烦,你们总是要死的。”宫南傲冷冷得睨着上官昭璃和霏霏,虽然他说了不在乎他们眉来眼去,但他看着他们在马上依偎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璃王不如自己带领他们挖一个大坑,再自己跳进去,这样还比较省事。”
霏霏莞尔一笑,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温度,“谁不是总有一死?若都要自己挖坑的话,看傲王实在不像个勤快之人,不如我们集众人之力,先帮你挖个坑,如何?”
宫南傲妖娆得笑,似乎完全不曾生气,却笑得人遍体生寒。他热辣的视线在霏霏脸上故意停留了很久,再挑衅得向下,字字句句的讽刺就像是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知本王者,爱妃也。小菲儿,本王在床上也很懒,不如哪天我们试试‘凤在上’的体位,如何?”
霏霏脸色顿时煞白,紧紧握拳,浑身颤抖。他的刻意,他的视线,都是为了明明白白地告诉昭璃,她是谁的女人。
“昭璃,我……”想起曾经验身的那一幕,她心口一紧,急于辩解,生怕他脸上露出鄙夷厌弃的神色。上官昭璃灼热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背上,霏霏苦笑,他不会是想把她推下去吧?
然而,那手却一点点向前滑动,最终在到达她的腹部时使劲一勒,顿时将她揽入怀中。身上的黑色大氅同时落下,隔开了那双放肆的眼,他有力的双臂拢着她,一个收在羽翼之下的保护的动作。
霏霏觉得自己的眼眶似乎又有了淡淡的湿,上官昭璃虽然镇定自若,但她却从他急促的呼吸中察觉到了他的盛怒。柔软的小手寻到了他的手,每次都是他强行把自己的手指挤入她的指缝,然后和她十指交缠,但这次,由她来。
她看不见上官昭璃的神色,但那双手突然手腕一振,反握住了她。然后像他一直以来那样做的,力度适中地握了握。
宫南傲看着他们之间似乎彼此更加贴近的动作,笑得不由更加玩味,狭长妖异的魅眸之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冷芒。上官昭璃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却还能来抢亲,自然是不在乎的。他说这句话,只是为了作一个铺垫罢了。
他要让他们以为已经携手破除最大的阻碍的时候,再给他们加一点石破天惊的料。瑾萱,你带给本王如此大的羞辱,也请你告诉本王,什么叫钻心刮骨之痛。
霏霏扬脸用额头蹭了蹭上官昭璃的下巴,他惩罚她的顽劣,在她掌心用指甲轻轻一搔,两人会心一笑,为彼此的不离不弃欢喜。
然而,霏霏心里却仍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一道冰冷的目光始终箭一般钉在她的身上,那种嗜血的眼神几乎要将她拨皮抽筋剔骨,千刀万剐,同时,还带着淡淡的嘲笑和期待。
宫南傲潋滟的唇一勾,突然仰天长笑,声音狠戾尖利如同鬼泣魔啸,仿佛瞬间将所有人拉入尸横遍野的幽冥鬼域,每个人都觉得心肺蓦然缩成一团,痛不欲生。连他身后一些内力稍弱的士兵都受到了重创,口鼻流血,倒在地上。
言字诀众人都是顶尖高手,受到的影响不大,但霏霏内力被锁,脸上的血色顿时退得干干净净,这阴冷的笑声像一柄剑,将她狠狠劈成两半。一种尖锐的不适笼罩了她全身,雪白的额头上绽出数条淡青色的青筋。
上官昭璃冷冷地哼了一声,握着霏霏的手突然放开,重新回到了她的背上。与宫南傲的阴狠魔功完全相反的精纯玄门内力,源源不断输入霏霏的身体。
霏霏感觉到一股暖流迅速涌入自己干涸已久的经脉,痛苦的症状却没有减轻,反而全身剧烈颤抖起来。颈边条条血管绷紧突出,她把唇咬得满是鲜血,最终向后一仰,尖叫。
她的血液中早已混入了宫南傲的血蛊,而上官昭璃的正宗光明功法,正好和这些阴毒的邪道相克,此刻两种力量剧烈地撞击在一起,展开角逐,霏霏只觉得那劈进自己身体的剑像是碎在了她的体内,化成无数小剑,在她五脏六腑之中疯狂地戳刺捣弄,下下带血,似乎要她脏腑破碎,血肉支离,寸寸凌迟才肯罢休。
上官昭璃知道霏霏因为在百花杀的经历,对疼痛的忍耐远非常人可比,能让她尖叫的疼痛……他一惊,被蝎子蜇伤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同时脸色一白,仓促回功,已在宫南傲的尖锐笑声之中受了内伤。
霏霏稍稍缓了缓,但那光明和黑暗在她体内激荡冲撞的余波还没有过去,与这种疼痛相比,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宫南傲笑声的可怖。然而,下一刻,她却连肉体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胸口一片空冷,无限冰凉。
宫南傲还在笑,忽然厉声大喝,“上官昭璃!就算你不介意穿本王穿过的破鞋,就算你为了一个女人罔顾祖祖辈辈千古基业,你敢无视血缘纲常,和自己的亲妹寻欢作乐?你就不怕到了地下,被上官熙抽耳光!”
霏霏闭上了眼睛,似乎听见世界崩塌,一切都被摧毁的声音,之后就是一片她最害怕的寂静,冰冷空洞,没有人声,不似人间。那伸出来准备去扶她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她背后一热。
宫南傲阴霾尖利的笑声,他嘲讽鄙夷的言语,阵脚大乱一片哗然的言字诀,身体之中不曾停歇的疼痛……都远去了。只有那一口滚烫的鲜血爆裂,如乍然绽放的大丽花,盛开在她的后背。那些炙热的液体还在一分分地流淌,一分分地渗入她的衣衫,似乎要烙上她的皮肉,扎根于她的心腑。
心底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那般绝望,探出恶念的森森鬼爪。
既然天地不容我,天命待我不仁,那……不如毁灭吧,让万物同葬。
宫南傲施施然停止了笑声,眼神满意。上官昭璃你再能装能忍,本王照样能够重创你。只是本王不知道,你这次唇间迸开的热血,可还是混淆本王视线的手段?
那又尖又诡的笑声骤然停歇,天地好像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然后,一声轻轻脆笑。
宫南傲神色一凛,只见一个单薄的人影缓缓升起,周身同时绽开无数上扬的细丝,轻柔飘逸,宛如一朵巨大妖艳的曼殊沙华,在广阔的草原之上,两军对阵之间,无声飘起。
端庄华贵的发髻已经散开,一头妖异的金发散在空中,水纹扩散一般生长,活物一般抽长,灿烂如霞的金色光芒几乎刺瞎人的双目。
宫南傲眯起眼睛,艰难地盯着她看,或者说是盯着她的长发看。那金色之下,分明还藏着另外一层颜色,血红色,涌动,奔腾。那红光蓦地大盛,一闪即逝,他刷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受到了伤害,嘴角落下一道艳紫血痕,心底有生以来第一次升起骇然的情绪。
那血红,竟然是无数魂魄,且是无数至阴至怨的魂魄!他忽然想起了天界,关于瑾萱诞生时的传说。
凤族上君霁栎,出征魔族时遇伏,逃至极北之地,全族覆灭,身中锁魂丝,灰飞烟灭之前,找到一朵缺失一魂一魄的白莲,便用三千凤族的残魂修补白莲魂魄,连同一身法术封印于白莲体内。
传言,血红的凤形大火在极北洪荒烧了整整八十一个日夜,一个曾经最为强大的种族陨落之后,诞生了四海八荒天地六界之中,唯一一朵凤凰花。
宫南傲的眼神因为回忆微微沉寂,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士兵突然大叫起来,无数人惊惶奔逃,连同世间生灵都沸腾了,甚至有一匹疯狂的马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宫南傲依稀听见,他们绝望的呼喊之中,尽是“圣女娘娘”“发怒”“显灵”一类的词语。他眉头蹙起,一掌轻飘飘落下,那快撞到他的马头骨之中传来咯一声,随即轰然倒下。
他抬头,然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看到,那全身都快被裹进金光凝成的巨茧之中的女子,朝他笑了笑。一滴红色的血泪,沿着上挑的眼角缓缓滑落。狂风起,密云遮,她看向他的身后,那双金色的眼睛一黯,继而猛地爆开耀眼至极的光。
圣洁而灼目的白光,拢括世间所有色彩之后的白,普照四方,所到之处却犹如罡风猎猎,一切生灵都无声熔化,消失,连骨渣碎末都没有留下。那是——凤族上君曾经最拿手的,灭世之光。
南灏作为天帝之子,他比谁都知道所谓霁栎孤军深入,中伏灭族的真相。但霁栎身为上古凰鸟,终究不忍天地同葬……所以,他选择了她,算到了今日,要借她的手报复吗?
宫南傲自嘲地笑起来,难得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陈年旧事,上辈恩怨。他的千军万马在以眨眼般的速度消失,他只望着她,眸光闪烁,有些从不曾袒露的情愫,一点一点在那双魔魅的眸子之中呈现,深沉不复,一往情深。
而她顿了顿,笑颜娇俏,向他看去。
……
此时此刻,独立于虚空界之中的魔域。
魔神殿中有人正把玩着透明的水球,嗪着一丝空漠的笑看着凡间发生的一切。看到此处,他“咦”了一声,忍不住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细细看去。
“哈哈哈哈……!”一道粗嘎的笑声忽而炸开,游荡在空旷黑暗的殿宇之中,如夜枭枯啼,“灭世之光!当真是天界的老祖宗都来助我魔界!一个太子南灏,一个战神青漓,既然都是风流专情种,那就为了红颜,永远留在凡世吧。”
一根尖锐枯瘦的手指一点点刺进了水球之中,直指飘在半空的霏霏,指甲泛着黑色的森森寒光。
他不相信,到了这种地步,身为魔尊亲自出手,还夺不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转生上神的身体。
……
霏霏笑着,向宫南傲看去。
然而,就在她眼中的白光即将抵达他的视野之时,她突然神色一变,五官狰狞,身体微微痉挛起来,似乎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金发中的丝丝血红若隐若现,像要剥离出她的身体,又被拉扯回去。
随即,她双目之中的白光骤然熄灭。丝丝血红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千发丝也像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垂下,那一袭白色的人影,倏忽坠落。
一道青色的人影直冲而起,将那坠落的人儿紧紧揽入怀中,跃回马背之上。
宫南傲有些怔怔地立着,狭长潋滟的双眸死寂一片,他也曾下意识去接她,只比上官昭璃慢了一步。最后关头,死里逃生,他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她坠落之前最后一刻的神情,分明是遗憾,甚至憎恨的。
灭世之光,一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他不知道她最后为什么停了下来,他知道的是,她刚刚是真的,已经恨到想要杀了他。
既然她不是因为他而停下,那么具体是什么原因,也不再重要。
一种近乎茫然和悲凉的情绪出现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很快,宫南傲就开始传令收束队伍,清点伤亡,重新列阵。他看了上官昭璃抱着霏霏的背影一眼,深邃的魅眸之中光芒莫测。
上官昭璃的怀中,霏霏已经昏了过去。他唇齿间还有未干的血迹,神色复杂得凝眸望着她,似是怜惜。他伸出手指,像是想要碰一碰她的脸颊,最后却分分收了回来,拢握成拳。
霏霏,若他说的是真的。
若那些都是真的……我再桀骜不驯,无视礼法,你要我怎样无视血脉的羁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一夹驱马向前,锐利眸光直直射向宫南傲,“宫南傲,如今本王的言字诀以一当十,且几乎毫发无伤,而你的大军却只剩千余残兵,这是你和本王之间的事,就让我们二人自己解决,如何?”
宫南傲面色如雪,白得几乎透明,却没有雁落玄的温润圣洁之态,反而更突出了他的乌鬓红唇,眉眼瑰丽入画。他凉凉一笑,眼眸深深,眼底好像蓄了一泊冷湖,折射出万种风情。刚刚那一刹的变故,似乎只是让他变得更加冰冷冶艳。
良久,他颔首,漫不经心,“那就比箭吧。”
他们二人武功伯仲之间,但各负内伤,若要拳脚相加,只怕永远没有结果。上官昭璃抬高下巴,墨发随风扯成一面猎猎黑旗,衬得整个人更加长身玉立,眉目英挺,“怎么比?”
“端看璃王是否舍得了。”宫南傲似笑非笑,线条婉转曳丽的妩媚长眸却缓缓移向霏霏。
“不可能!”上官昭璃勃然大怒,冷声斥责,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宫南傲的意思。他——是要她来做箭靶。
宫南傲言笑晏晏,轻轻拊掌,声音中带一抹深深的疑惑,“本王不过玩笑罢了,只是不知应该赞璃王一句兄妹情深呢,还是,英雄冲冠一努为红颜?”
“宫!南!傲!你以为本王会信你无凭无据的一面之词?”上官昭璃眼光凌厉,似火花飞溅,他身形一动,怀中大氅之下,却探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臂,瘦如竹节。
那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她的声音虚幻,连尾音都似在轻轻发颤,“昭璃,我有话……跟你说。”
上官昭璃抬起的手臂一颤,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他哑声应了,探手作势去扶她的身体,那截被她握在掌心的衣袖,便流水般滑了出去。
霏霏下意识伸手去拉,最终却没有,手指到了他的衣边,却轻轻一掠,落下。脸上的神情就像他们初见的时候,淡淡的,不辨喜怒。
上官昭璃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便觉得心中凉飕飕的,但她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烧成了熊熊大火。她还是用那淡淡虚弱,淡淡空寂的声音,对他说,“答应下来……答应他。”
“不可能!”上官昭璃一怒之下,五指准确地握住了霏霏的手腕,她一怔,将手腕抬起一些,嘴角挽起一丝苍白的笑,“你不是信了吗,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从此谨守男女之防。”
上官昭璃一震,他抿了抿唇,手上却没有松开,五指仍然紧紧地握着。良久,他突然改用密音传声的功夫,郑重道,“霏霏,若他所说是真的,我弃了王位,带你走遍天涯海角,终身不娶,与你兄妹相称……你可愿意?”
听了前半句,她似乎有些动容,但听到“兄妹相称”四字,霏霏猛地勾起了那双妩媚的金色凤眼,眼角淡淡胭脂色浓郁如血,明明没有焦距,却死死地盯着他,六分冷,三分狠,还有一分陌生。
她怪异地笑了笑,声音失去了所有温度,“上官昭璃,我不会是你的妹妹。”
他似被那丝陌生刺伤,沉默不语。而她说完之后,手指轻弹如拨弦,毫不犹豫地拂开了他的手。刚刚无意间使出灭世之光,她体内锁住内力的禁制已经被解开。
他不过片刻惊异,她已经自他怀中离开,翩然下马。他再次伸手去拉,却只勾住了她的衣角,眼睁睁看着那截布料断在他的掌心,而她连停顿都没有,径直走向宫南傲。
那飘摇的裙摆在风中绽放如花,她的身影纸片一般单薄,后背发丝时不时扬起,露出一片殷红的血迹。上官昭璃将那片断裂的衣角死死攥在拳头之中,神情疼痛而隐忍。
霏霏,你不懂……我从小将父王对你的古怪态度看在眼中,那种似是愧疚,似是怀念,并且无条件宠溺的神态……你不懂,我没有办法,不相信。
宫南傲看着她走向自己,又斜眼睨了上官昭璃一眼,轻轻嗤了一声。身旁的一个士兵早已送上了御用的长弓和狼头羽箭,他玩笑一般换了称呼,“娘子既然应了,那就请吧。”说着,他熟练地弯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弓如满月,箭尖直直指着她。
“霏霏,闪开!”上官昭璃的暴喝刚刚在身后响起,宫南傲狭长的眼一眯,勾弦的手指轻轻松开,“嗖”的一声,箭如流星而去,劲风扬起她耳侧的碎发,霏霏脸色漠然,当真一动不动。
箭过,一截锦绣般的金发飘落,修长颈边留一道细细血痕。
然而,那箭擦着她的脖子过去之后,却还去势未绝,如挟雷霆,向她身后的上官昭璃飞射而去。
霏霏大惊失色,转过头就听见一声愤怒的冷哼,随即就是“喀擦”一声。宫南傲冷眼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上官昭璃,他竟然直接挥拳从中间把箭砸成了两截,手背上一片模糊的血色。
他又瞥了一眼霏霏脸上似有似无的焦虑,眸色渐深,手指时有时无地在弓弦上轻拨,冶艳一笑,“好了,璃王,咱们开始吧。刚才本王那一箭只是试手而已,不作数,你无需觉得本王使诈。”
上官昭璃警惕地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宫南傲将一把弓扔给上官昭璃,不急不徐,轻描淡写地道,“规则不是谁给她的那一箭最致命,她就归谁吗?看璃王这么惊讶,莫非本王没有说过?”
“喀擦!”上官昭璃手中的弓突然裂成两段,他没有转眼去看身侧的宫南傲,只是定定得看着霏霏。良久,他冷笑起来,“好,就这么比吧。傲王,能否借你的弓一用?”
“有何不可?”宫南傲眸光幽幽,似笑非笑,把自己的弓递给了上官昭璃。随即,他一夹马腹,当先向远处奔去。
两人对自己的箭术和目力都极为自信,几乎一直退到了看不见霏霏的地方,视野之中只剩下模糊的一个白点。
“璃王先来吧。”宫南傲淡淡道。
上官昭璃也不曾跟他谦让,有力的手臂伸直,缓缓搭箭上弓。弦,一分一分拉动,箭,一点一点抬高,最终,三点一线,锋利的箭头对准了她。
霏霏看不见对面的情况,她只是觉得心口莫名有些说不出的闷痛,让她想把那个地方剖开。或许冷风灌进去,就不会再痛痒如此,不会再让她觉得发闷。
她霍然抬头,下巴尖尖,高高扬起,姿态骄傲而优雅。那么……昭璃,你来帮我把这里撕裂。一箭贯穿,便再也不会闷,不会痛。
弓绷得越来越紧,已经快到了极限。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言飞窝囊得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言肃叹了一口气。
刷。
一箭天外来,一箭裂人间。破空之声响起,箭杆和空气剧烈的摩擦,发出让人骨头发酥的细微响声,那一箭犹如一道黑光,眨眼就到了霏霏的前额,竟是想将她一箭生生钉穿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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