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盛开得如此艳丽,也隐隐让人感到不祥……仿佛是把这个女子一生所有的精神气血都吸榨干净,然后在此刻全部燃烧之后的最后的华光。
见霏霏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倾国倾城的容颜更像是一张僵硬的面具,几个侍女对视一眼,终于自觉无趣,交代了她几句就离开了。
霏霏坐得身体都快僵了,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却只触摸到冰凉的宝石。不知是不是侍女们疏漏了,她头上竟然没有任何簪子和步摇,只是靠珠花固定,一件尖利的物事都没有。
她嘲弄地笑笑,放下了手。罢了,堂堂傲王,真是既懂得她的心意,也足够胆小惜命。
不一会儿就有人抬来了八抬大轿,霏霏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淡淡讥诮——算宫南傲本事,在异族的地盘上,竟然都能鼓捣出中原的婚礼。她听嘴碎的侍女们说,他在雁回山下等着和她拜堂。雁回山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要坐轿去。
霏霏只关注了雁回山这个地名,却没有留心,侍女们曾经羡慕地说,雁回雁回,雁子回时。雁回山是血枫的姻缘山,卓格草原之上的圣山。在那里成亲的男女,没有哪一对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就算是彼此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的男女,也能破镜重圆,正如——
冰雪消融时,雁子自南归。
一个像是喜娘的人步伐轻快地走进来,一身富贵吉祥的深红色,脸侧胡乱缀了三四粒碧莹莹的翡翠,嘴角一颗硕大鲜明的黑痣。
她虽然努力地笑着,眼神却带着怯意。她虽然住在卓格草原上,骨子里却是十成十的中原汉家女,也从没做过媒婆喜娘的活。一天晚上,她竟在梦中被人打晕,醒来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还有一个凶巴巴的男人,让她务必把什么婚事操持得像模像样,十全十美,否则就要她的命!
喜娘哆哆嗦嗦,满心胡思乱想——莫非是茹毛饮血的草原人抢了他们汉家的好女儿,一不小心又把心肝落在她身上,所以才想要办个中原的亲事。因为这个念头,她对眼前这个新娘可谓是又怨又怕,生怕伺候得不好。
虽说新娘的眼睛似乎有点问题,焦距全无,却是华贵的金色,连上那通身的气质,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喜娘一边说着讨喜的话,一边就颤着手拿过一边摆着的盖头,想给她盖上。谁知,喜帕落下的瞬间,霏霏脸一偏,像避让什么脏东西一般,让了过去。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盖头仿佛一张破布,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
喜娘瞋目结舌,想是从来没有见过嫌弃盖头的新嫁娘。她脸色变了几变,才鼓起勇气陪着笑,神色诺诺地道,“夫人可能初为人妇,不知道这成亲的规矩,老婆子给您解释一二。这姑娘家嫁人啊,盖头必不可少。只有由夫君亲自用金秤挑开,才能算是礼成。也只有这样,日后才能夫妻恩爱,和和美美,白头……”
霏霏歪着头听着,听到此处蓦然扬唇一笑。这种恍若害羞的娇艳神色,呈现在她染了些许胭脂的脸颊之上,顿时显得更加明艳动人。
喜娘纵是个半老徐娘,见着这么一个笑也不由愣了愣,不自觉地住了口。同时,她也稍稍放下心来,这新娘如此美丽,应该也是晓事明理之人,不会为难她。
她正打算躬下身子去捡,面前那长长的殷红裙裾忽而便荡开水波般浅浅的波纹,下面探出一截月白的绣鞋,好巧不巧地踩在了喜帕上。
喜娘脑子轰地一炸,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整个人几乎都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面前妩媚入骨的新娘却依旧那样笑着,微微侧脸,微微勾唇,双颊微微驼红,白色的鞋尖精确地落在盖头的正中央,慢慢地碾。
“夫……夫人……”喜娘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任她如何舌灿莲花,见到这种情况,也是舌头打结,无话可说。
“不过是些无聊的繁文缛节,走吧。”霏霏终于不再刺激她那颗玻璃心,当先向外走去。喜娘一呆,顶着张苦瓜脸,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霏霏没有拒绝喜娘的搀扶,任由她把自己带向前方,带向她一片漆黑的双眼之中,最黑暗的地方。嘴角的笑容仿佛是画上去的,一直保持着那个弧度——她的幸福根本不在这个男人身上,谈什么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霏霏弯腰进了喜轿,一动不动地坐着。轿子终于平稳地抬了起来,几个穿红戴花的男人喜气洋洋地吹奏着唢呐,铜锣敲得梆梆响,一切都和民间普通的嫁娶没什么不同。王赭率领了几百名卫士,负责护送,或者说押送。
喜娘面如土色地跟在旁边,不断在心底祈求这姑娘一路上不要出妖蛾子。只要她好好地嫁她的人,她就能好好地回她的家——她刚刚看得真真的,那新娘不止穿了一双白鞋,里面还有一套纯白的长裙,边缘勾着一圈阴冷的黑色莲纹。
新婚之日见到任何白色都是不吉利的,哪有人会在自己的吉服下面早早套一身白衣?那是成亲还是送葬啊?
然而,喜娘其实杞人忧天了。一路上霏霏真的一直很安静,静得像是他们抬了一顶空轿一般。若非偶尔轿身震动,轿帘掀起,露出一方薄薄的雪色下颌来,喜娘简直怀疑她凭空消失了。
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霏霏根本也没打算折腾什么,她已经累了。近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对她而言都可谓雪上加霜。她曾经倨傲,曾经倔强,曾经恨不能与天比高,无论如何誓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途……但如今,她已经认命。
所谓穿一身白,不过是霏霏不想让宫南傲太痛快太得意罢了。敌对至此,她凭什么成全他?
不过,从某方面而言,喜娘有一部分的预感确实是对的。这成亲之路有坎坷,却不是霏霏折腾出来的。
……
走了接近一个时辰,天从熹光微薄到日上梢头,抬轿的轿夫又换了一批,喜娘已经走得快要累趴在地的时候,走在最前的王赭终于传令休息片刻。他不屑地瞥着气喘吁吁的喜娘,这才走了一半呢,还是主上英明,让他们早早启程,否则就该耽误吉时了。
喜娘苦着脸捶腿,似乎从她见到霏霏起,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
正当喜娘稍稍放松下来,眯着眼睛四处打量的时候,旁边的喜轿突然被人掀起了轿帘,一个好听却沉冷的声音响起,“这里面太闷了,扶我出去走走。”
喜娘本来就受惊的脸顿时又添了几分愁色,当着霏霏那张冷脸,早就准备好的理由一个也想不起来,只得老老实实把王赭的话重复了一遍:“夫人,统领说了,除非您的夫君来了,不许您离开轿子半步。”
她以为霏霏听了这话必定要冲她发怒,谁知那美艳女子只是蹙了蹙眉,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帘子。
霏霏的脸上波澜不惊,帘子落下的瞬间,纤瘦的手指却深深地陷入了自己华美的喜服。她的手指多次受伤,就算上官昭璃和宫南傲一直用最好的药养着,仍然不复当年完美修长的手型,此刻死死攥紧一截袍角,像是要将自己的骨节拧断。
无法言喻的情感充斥了她的整颗心……这么熟悉的感觉,这么熟悉的气息,难道,是那个人来了?
从一开始出来,她就觉得像是有人在她身后注视着她,哪怕她坐进喜轿,那人犀利灼热的目光也根本没有被木板阻挡,仍然死死绞着她的身影,一路尾随。
她初时还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刚刚掀开帘子,那一刻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就像有实质一般!那其中的火辣、惊痛、悲伤,无一不是她熟悉的,甚至还有淡淡的怒火和让人心疼的怨。
他不是还昏迷着吗,他不是深受重伤吗?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难道不知道这里危险吗?他要是轻举妄动,会不会再次落入宫南傲的手心?他的伤还痛不痛,他怪不怪她那天一刀刺进他的胸膛,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已经……
霏霏猛地低下头,把自己越来越烫的脸狠狠埋进冰冷的掌心,脑子里无数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在几乎把心脏撑得涨破的惊喜之后,就是没顶的绝望。
她颤抖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丝毫不在乎脸上精致的妆容会被抹花。就算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就算她早就决定嫁给宫南傲,就算她害怕面对上官昭璃知道她失身于宫南傲之后的怒火,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问一句:上官昭璃,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昭璃,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嫁给宫南傲,你是不是来接我的?你知不知道——
霏霏的指缝之间,漏过一丝晶莹,她放下双手,眼角的妆容已经花了,金色的墨痕拖出一道泪水的痕迹。她笑着哭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大力地仰起头,像要把自己的后颈折断,膝头上手捏成了拳头,全身都在颤抖。
上官昭璃,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
良久,霏霏才平静下来,绝美的面容更加冷硬。无论如何,只要上官昭璃打算出手劫亲,她就必须配合。以上官昭璃的性格,只要他不死心,谁的话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而一旦时间拖延,他就会有危险。
她宁愿她之前的费尽心思,下决定时的艰难都付水东流,她宁愿再花百倍的决心离开他身边,再费百倍的力气取得宫南傲的欢心,也无法让他因为她,再落进宫南傲的陷阱。
霏霏焦虑不安地坐着,一时希望上官昭璃不要管她,自己逃走,不要破坏她的计划,一时又想要他能为了自己冲冠一怒,做点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越想越烦躁,只能不断深深呼吸,把满腹心事尽量压下去,再压下去一点。
如果上官昭璃要动手,自然是他们走到中途,又处于休息的时候最方便。然而,一直等到王赭传达口令,再次上路,都没有任何动静。
霏霏时冷时热的身体终于完全地冷下去,她虚脱一般靠在软垫上,轻轻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心头微酸。她茫然地睁大一双无法视物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遗憾什么。
良久,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根本就是她的幻觉罢了。她如今的行为形同背叛,上官昭璃是王啊,那样骄傲又多疑的人,若当真清醒,不一刀杀了她就好了,怎么可能为现在的她做什么不理智的事?
然而,不等轿子完全抬起来,羽箭破空之声响起,“啊”的一声惨叫,随行的侍卫们突然大叫起来。
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传来,花轿也开始左右摇晃。因为才休息完,人人都还有些懒散,甚至很多人没有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上,队伍稀稀拉拉,拖得比开始还长一些,王赭大声地吼叫着什么,声音从那头远远传过来……霏霏靠在软垫上的身体蓦地坐直,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征了怔,随即掀开轿帘,毫不犹豫得钻了出去。
“砰!”
将出未出的时候,她的额头狠狠地撞上了一副胸膛,霏霏脑子一晕,差点又跌回去,那人却后退一步,低低口申吟了一声,似有痛意。
霏霏霎时如遭雷击,头很痛,她却像感觉不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蠢女人,你这么迫不及待往后倒,是想摔得后脑开花吗?做了他的女人,人也变傻了?”一个熟悉刻骨的声音狠狠地想起,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大病,许久不曾说话,哑得厉害,不复曾经的磁性清朗。
他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修长有力的手臂将霏霏的身体拉了回来,没让她摔下去。
霏霏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每一个关节都像生满锈铁的失灵机械,那灼着自己后腰的热度,那揽着自己身体的力度……这一切,就好像是梦。她的泪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反反复复在心底自语,反反复复向自己证实,是他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上官昭璃从来没想到她会哭成这个样子,明明没有表情,没有声音,脸颊上两道泪水却不停地流着,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集中在这一天流下。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想放开她的身体,去替她擦脸上的眼泪,又怕一旦放开她,凭她现在这副呆呆的样子,立刻就会倒下去。
上官昭璃几乎急出一头汗来,只好笨手笨脚地拍着她的后背,硬邦邦地道,“哭什么,你这是给他尽职尽责地哭嫁,还是恨我破坏了你母仪天下的机会……”
话一出口,臂膀之间那柔软的身体就颤了颤,上官昭璃立刻住了嘴,棱角分明的俊脸黑如锅底,恨不得腾出手抽自己一耳光。他懊丧地垂下脸,眼底映着一片鲜艳灿烂的大红色,似乎也烧开一片嫉妒的烈焰。实在是她今日太美,实在是他的心太疼太慌乱,所以他妒忌了,并没有讽刺挖苦她的意思。
四处的砍杀打斗之声还响得震天,两人却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似乎与世隔绝。言飞不得不承认,这一幕确实很美好,但是……他切菜一般削又下一个敌人的脑袋,抹了一把满脸的鲜血,扯着嗓子大叫道,“主上,要小别胜新婚也请您记得咱们是在抢亲,在战场上!您别一个兽血沸腾,在宫南傲的花轿里就把房圆了!”
“……”
上官昭璃嘴角一抽,脸黑得更厉害。霏霏仍然……是那副呆楞到没有表情的表情,眼泪像下不完的雨,浇得上官昭璃心软成了一团。
他承认自己一直想看她有些正常人的情绪,笑也好,哭也好,尤其想看她为他流泪。
但到了今天,在她真正的为了他哭得花了妆容的时候,他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兵败如山倒。无法去抵抗,无法不心疼,恨不得把她的眼睛封住,让她一滴泪都再流不出来。
他飞快扫了一眼周围,他们暧昧的姿势让他的脸又黑了一点——霏霏的身体后仰,他的身体前倾,两人都是上身在轿子之内,腿在轿门口,看起来既像他“兽性大发”,把新娘子摁倒扑入轿中,又像新娘主动投怀送抱,要把他扯进轿中一样。
“还不起来,真那么喜欢他送你的花轿,那么舍不得走?”他的话依旧难听,声音却轻柔下来,不再嘶哑,低沉悦耳,像哄小孩子一样的音调。
霏霏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眼泪倒是缓缓收了。
上官昭璃轻轻松了一口气,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容,正当他抱着她站直身体的时候,怀中那受伤的小兽一般脆弱的女子却突然抬起了头,然后,她借着他拉她的力道,“凶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同样消瘦的身体狠狠相撞,对方突出的骨骼铬得两人都疼了,上官昭璃伤口被扯痛,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她却紧紧跟上,坚决地抬手环上他的腰,用力收紧。
“昭璃,你来得迟了,但我一直在等你。”
霏霏闭上眼睛,嘴角轻轻勾起,声音轻薄如烟。她这一生从来没有真正放肆过,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所以此时此刻最后的机会,她不想再放过。
上官昭璃按着她的腰的手颤了颤,随即更用力地按下去,嘴角的弧度霸道而笃定,声音同样地轻,只有她能听得见,“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等我。哪怕你认为已经晚到不可补救的时候,哪怕你完全绝望的时候,都不准放弃等我!”
霏霏心里涌过澎湃的暖流,脸颊却离开了他的胸膛,仰着头挑起一边的眉毛,神色俏皮而挑衅:“凭什么?”
上官昭璃学着她的样子挑起眉毛,没有说话。他眼底的光变得戏谑和邪恶,他突然单手搂住她的腰,灵巧地翻身跳上了一匹马。不等她在他身前坐稳,他用另一只手勒紧马缰,用力一拽!
骏马顿时扬蹄长嘶,身位的不断变化让霏霏措手不及,惊呼一声便撞进了他的怀里。一片混乱之中,她听到他的回答,一字字烙在她的心上,“一定要等着我,因为我一定会到。”
霏霏咬紧下唇,上官昭璃从她后面看过去,只见那藏在金色发丝之后的雪白耳垂渐渐染上一层诱人的红。他眸色渐深,突然俯身咬了咬,又抢在她反应过来前离开。
她并不生气,礼尚往来,送了他小腹上结结实实的一拳,他疼得嘴角抽了抽,眼睛却越来越亮,充斥着喜悦。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确定,他的丫头还是他的,她的心里只有他。
这个认识让他忍不住引颈长笑,轻狂的笑声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侧,不羁又狂狷,有发自内心的喜悦,更有位高者的睥睨张扬。
等他笑毕,言肃策马上前,翻身下马,仗剑跪地,沉声道,“禀主上,宫南傲亲信王赭被俘,秋荧血枫其余人等已诛杀完毕,言字诀一百二十人,折损三人,五人受伤,请主上定夺。”
上官昭璃听见宫南傲的名字,瞳仁之上一圈幽深的钢蓝色,蓝得愈发明艳纯粹,散发出一种近乎魔魅的冷。他一手搂着霏霏,一手操控着缰绳,驱马走至被迫跪在地上的王赭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王赭却只瞪着他怀中的霏霏,狠狠呸了一声,“贱人,荡妇,竟然背叛主上。”
“放肆!”言飞飞起一脚将王赭踹倒,一向带着笑的娃娃脸上带着一丝阴狠。王赭咳嗽着吐出一口鲜血,呸了一声。
上官昭璃的脸色顿时完全变冷,眼中煞气生冰,“确定全部杀完了,一个都不剩?”
王赭一愣,这才看了上官昭璃一眼,他的话竟然不是对他说的?言肃垂着脸,“还有一个喜娘,正躲在喜轿后方。”
喜娘正高兴没人发现自己,陡然听见自己的藏身之处被人一语道破,吓得大惊失色,哆嗦着爬出来,已经说不出话,唯有一个劲地朝上官昭璃和霏霏磕头。
上官昭璃点了点下巴,象征性地安慰了她一下,随即淡淡道,“杀。”
喜娘手一软几乎趴在地上,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喀擦”,好不容易抬眼一看,又差点摔在地上。只见之前还对着那新嫁娘破口大骂的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一颗血淋淋的头正滚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
霏霏听到那句“杀”就知道了上官昭璃的意思,她更贴近上官昭璃的怀抱,莫名觉得很冷。王赭的死,让她又想起了那个让她失去一切的晚上,想起狼锋利的牙齿撕咬自己的血肉的感觉,想起那些密密麻麻嵌入背脊的小钩,想起高烧之中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疼痛的撞击。
她的身体变得很冷,上官昭璃却像明白她所有的心思,宽大袍袖之下,灼热宽厚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力度适中地握了握。
“既然他死了,你就是唯一活着的人,本王要你给宫南傲传句话。”上官昭璃高踞马上,眼眸黑不见底,显得那圈钢蓝色的瞳孔愈发晶蓝冰冷,像暗夜中的狼王。
喜娘几乎在他这样的目光中窒息,然而,那男人忽然拨转了马头。
“看样子,是不用了。”言肃抿了抿嘴,“听这声音,傲王怕是还留了一手,藏了一支铁骑在半路。”
“死狐狸,一天到晚什么都不放心,迟早早衰。也不知他们怎么传的信号,来得这么快。”言飞嘟哝了一声,一向轻佻的神色却也变得凝重。
霏霏失去了内力,虽然感觉不到那些轻微的震动,却明白他们的意思,她突然伸手去拨上官昭璃扶着她的腰的手。
上官昭璃一震,瞳孔敏感地收缩,更用力地圈牢她,声音微微尖利,“你要做什么,他来了,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他的怀抱?”
霏霏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你希望我一直穿着他的喜服?”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他的多疑和恶毒言语表示出抗拒和厌恶,甚至故意顺着他的话激怒他。变了的人不止是他,她早该知道,这位璃王一直以来,不就是越在乎越容易口出恶言的性子?
是曾经的他们沟通太少,都不懂得怎么去爱,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得旁人。
上官昭璃定定地注视着她,她却闭着眼睛,笑着任他看。终于,他默默地松开了手,用力地转过头去。
“让那喜娘陪你去里面换。”
霏霏应了,虽然她里面穿了衣服,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宽衣解带,始终是不雅的。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花轿之中,上官昭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那呼吸声在寂静一片的草原上,显得分外悠长。他忽然一夹马身,身下的骏马顿时离弦箭般奔了出去。
前方是一道缓而高的坡,刚好把两边平坦的草地隔开,他要在宫南傲之前,先占据高处。
言肃等人立刻跟上,上官昭璃头也不回,声音掷地有声,“你跟言飞回去,先带她走。”
言肃置若罔闻,仍然紧紧跟着他马后,“王,言浩被国中的叛乱绊住,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您。”
上官昭璃眉头一拧,仍然没有向后看,反手就是一鞭,鞭梢精准地打在言肃的马前蹄前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言肃的马顿时人立而起,受惊长嘶。“你的职责从来都只有一样,听主子的话。”
言肃冷着脸试图控制座下的马,那马却受惊太过,一直不肯听从他的命令。正好言飞从他身边经过,他立即飞身而起,坐到了言飞身后,顺手抢了他对马匹的控制权。
言飞看他像抱女人一样虚搂着自己,脸顿时黑了,破口大骂,“格你老子的,谁让你上来的?”
言肃面不改色,挑起眉毛,冷冷道,“原来你经过我身边故意放慢马速的时候,竟然没有打算让我上来?”
“你!”言飞的脸腾地由黑转红,哼了一声,抱胸扭开了头。言肃一直黑沉严肃,僵硬得像木板的脸上,飞快地滑过一道笑意,“多给我抱抱吧,过了今天,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抱你了。”
他说着伤感的话,音调却毫无起伏,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道,“跟你吵架,感觉很快乐,言飞。”
言飞黑着脸吸了吸鼻子,嘀咕了一句“你快乐关我什么事”,却不再挣扎。
他们这边暧昧暗潮汹涌,那边上官昭璃已经到了坡顶,他勒停驻马,向远处望去。
不过片刻,平坦无垠的草原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黑线,很快就扩展成一片黑色的浪潮,覆盖了苍翠的碧草,洪水一样像他们蔓延过来。
“还真是千军万马。”此时所有言字诀都跟了上来,纷纷围在上官昭璃身边,言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上官昭璃没有再催促他们把霏霏带走,他没想到宫南傲速度那么快,现在把霏霏送走,反而可能是送羊入虎口,谁知道哪个地方会不会又冒出一队人马?
他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排黑衣骑士的正中,一道红衣猎猎的人影一马当先。他一头金红锦带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漆黑的发丝之后露出一双鹰一般线条冶丽婉转的眼睛,视线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阴冷刺骨,也正正地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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