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回转，卷起院子里一地的落红，一堆堆，沙沙的移动着，像是拖着沉重步伐的流浪儿，不知该吹向何处，最终聚积在坑洼处，盘旋不出去。几株落红未尽的杏花树已发出褐红的新叶，搅拌着几缕婆娑的柳枝，颇有几丝万物新生，春回大地的味道。

　　我静静的望着面前的人，眸中尽是心疼，那红白交织的丑陋的疤痕像一条蜈蚣盘踞在他脸上，往日那绝胜女子，天下无双的容颜已不复存在。

　　颤抖着轻轻抚上那狰狞的、仿佛还淋漓着鲜血的脸庞，每细细审视一眼，愧疚便多一分，心更是像被生生划开一条口，发出嘶嘶皮肉割裂的声音，疼痛难忍，终于抑制不住流出泪来。

　　“我……是不是很丑？”

　　他小心翼翼的问，眼中是怯怯的自卑，仿佛被别人触碰一下便会缩回几丈去。

　　只是那眸底的清澈，一如既往。

　　我抹去脸颊上的泪，笑道：“怎么会！你是天下最好看的男子呢！”

　　他抬起头眸子一亮，刹那间又灰暗了去，喃喃着说，“可是我的脸，他们都说我是丑八怪！”

　　“是他们胡说！”我语气刹的严厉几分，想到昨日那些欺负茗殇的孩童，我此刻真狠不得千刀万剐了他们！

　　他微微一愣，我以为自己方才吓到了他，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只痴痴的望着他。

　　“你是……阿玉？”他轻声道，声音一如从前般柔润温和，我心里一紧，似是茫茫大海中抓住一颗救命的稻草，忙拽上他的袖口问道，“是啊，是我啊，你可还记得我？”

　　他似是微微叹口气，摇头道：“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我是谁了。你能告诉我么？”

　　心似是被从万丈悬崖上抛下，失去重力，任陡峭石壁上的蒺藜划得体无完肤。本还抱有一丝希望，却在刹那间湮灭，他果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眼前渐渐模糊，盈盈的泪光迷了眼，我隔着层雾水望着他，脑子一片煞白。老天究竟为何对你这么残忍？难道他也像无知的芸芸众生，喜欢欺软怕硬？既是让你忘了，忘了那些令你痛苦的过往，却为何还要留下这么狰狞的记号，让你后半生也不得好过？善良如茗殇，竟也要承担如此多的痛苦，老天，你让我如何相信因果轮回，善恶终报？

　　他眼底的疑问逐渐化为担心，脸上一暖，一双大手抚上眼眶，我愣住，任他抹去眼角的晶莹。

　　“别哭，看着你哭，”他指着自己胸口，“我这里好疼！”

　　为什么你忘记了所有，却偏偏记住了最痛苦的那些？

　　“好，我不哭！”我哽咽道，只是再也无法忍受那双澄澈的眸，背过身去深吸口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叫阿商，是阿玉最好的朋友。”

　　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即使浑身伤透，即使伤你的是你最亲的人，那绝美的面上还是湖水般的安静，没有丝毫的阴霾和仇恨，干净的就像雪上之巅。

　　那就重新来过吧！

　　“阿商？”他跟着我的话语重复着。

　　“对，阿商。”我转身浅浅一笑，伸手揉揉他方才洗好的头发，就像他总温柔的揉揉我的脑袋说，玉儿真是调皮。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轩辕国么？”我疑惑道，即使茗殇失去记忆，他也不会无端来到天羽国京都的！

　　不想他似是比我更迷惑，垂下眼睑，道：“我也不知，我醒来时便向前走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似是有我最重要的东西牵着，走着走着就来到这儿，直到遇见阿玉……”他募得抬起头，眸中烨烨生辉，仿佛刹那间整个人活了过来，“直到遇见阿玉，阿商才知道阿商要找的人便是阿玉！”

　　心猛地一紧，难怪他昨日那么轻易就跟我回来了，因为即使他忘了与最爱的人之间的一切，心底却仍是忘不了那个人！

　　我环手搂住他的腰，轻轻闭上眼，微不可闻的叹口气。

　　找来笔墨纸砚，我略一思索便在宣纸上划下一幅图，唤来阿絮交给她。

　　落雁阁本就只有一间闺房，平日断不会让什么客人进来，更别说客居了。于是我让下人又抬进来一张软榻，放在卧室的另一边，只和床榻隔了一张屏风。

　　本来我是想睡在软榻上，好让茗殇睡在我的床上，毕竟他的内伤还没有完全好。只是他固执的要睡在外间，我也没有法子，只得在软榻上多添了几层被褥。

　　阿絮一直迟疑着站在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了？还有事？”我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问道。

　　见我开口她便也直言道：“姑娘，虽则妈妈同意了您带那位公子住进来，只是姑娘想也看见了，妈妈还是不高兴的。依妈妈的性子让姑娘您住进来已经是奇异了，现在又多一个男子，这……”

　　我未答，捧着茶等她说完。

　　“这且不说，这儿毕竟是您的闺房，虽然分床睡，但人言可畏，这对您怕是极不好的！”

　　放下茶，我看着她笑了笑，“人言可畏？阿絮说笑了，我们枕香楼还怕人言可畏么？阿絮莫不是忘了，姑娘我可是这枕香楼，乃至整个京都的第一名妓，最擅长的便是鱼水之欢，难道还怕人言可畏？”

　　说完我心里也是一惊，没想到现在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竟是这么从容，看来枕香楼的开放式氛围已经将我潜移默化了。

　　“这，”她显然也是被我吓到了，望着我的眸中难得不见冷情，有了一丝温度，只是那怜悯的面色让我不太爽，她叹口气道，“姑娘何必说这些糟蹋自己，姑娘是什么样的人阿絮清楚，既然姑娘执意如此，便是阿絮多管闲事了！”

　　糟蹋自己？我怎么不觉得？罢了，既然外人都认为我现在是在糟蹋自己，我也懒得解释，这不正是我要的效果么！

　　见她要走我忙唤著她，“阿絮，谢谢你！”

　　她淡淡一笑，依旧是没有表情的面色。

　　“还有，”我忙提醒，指着她手中的画，“那个要记得！”

　　“嗯。”她点头，转身消失在落雁阁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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