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我们便收拾好了行李，在汉城已经呆了好些日子，也歇够了脚。次日早上，天已经晴了，只是积聚在路上的雪还有厚厚一叠，这让马车行的着实不易。再往北走便是少数民族部落，山林围着一块小小的盆地，居住着十几个不同的民族部落。记得茗殇说过他曾去过那里，民风淳朴风景秀丽，若是能在那里守着一家小买卖，相携到老，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我望了望城风，他似乎有心事，若有所思的出神。虽然正在走向那幸福的途中，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是一个到达不了的终点。

　　一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两人就这么沉浸在与世无争的桃源里，当所有的挡在彼此中间的山川河流被尽数扫去，便只剩两颗赤裸裸的心坦诚相待，只是人在太幸福的时候总会伴着一种害怕失去的惶恐。这几日虽还像以前一样柔情蜜意温柔缱眷，却总觉得彼此心里都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阴蒙蒙的。

　　打开门，一缕阳光映遍了全身，雪过艳阳暖，前几日的积雪已融了大半，只残留一些在墙角屋檐，青砖睡柳便渐渐显在了眼前。院子里瓷缸石磨边沿上滴答答的落着融水，屋檐下石阶上的台草也精神了不少。

　　“柳哥哥！柳哥哥！”欢快的嗓音自院外传来，一个俏皮可爱，约摸十四岁的女孩昂着笑脸站在面前，只见她着一身少数民族服饰，大领对襟镶边红上衣，宽盈及肘的袖口与脚腿镶着挑花，银链吊绣花围腰，下身着过膝百褶绣纹裙，绣工缜密，巧夺天工，一双藏青腰口坠彩珠的皂靴，这便是阿尔蒙族的传统的未出阁女子服装。

　　我微笑道：“起这么早？你云大哥怕是还在睡呢吧！”

　　她走至我面前道：“才不是呢！云大哥早起了，现在正陪着爷爷说话呢！”看我一眼继续道：“阿宝自小随爷爷做活计，起早贪黑的惯了，反倒不会睡懒觉了！”说着她又羞羞的望我一眼，脸微微透红，

　　我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身上的男装，暗笑。“这么说就我最懒惰了？”

　　阿宝和爷爷是我们在路上结识的，爷孙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阿尔蒙族人，平时做些染布的小生意维持生计，冬季或是库存多时便拉去邻近的汉城卖，日子过得倒也宽裕。昨个儿自汉城回来时爷爷身体不适，阿宝便拦了我们的马车，恳请载他们一程。爷孙俩知道我们初来乍到，落脚之处还全无主意，便硬是将我们留在家中居住，我想想便答应了，一来实在盛情难却，二来也想着总比住在冷冰冰的客栈要好。

　　“阿宝可没这么说，柳哥哥不要自己承认的好呢！”她吐了吐舌头朝我道，我笑着摇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佯嗔道：“调皮！”

　　“对了，阿宝是来叫柳哥哥吃早饭的，爷爷昨个儿特意吩咐我多做几道菜答谢两位哥哥呢！”

　　“是我们叨扰了才对！”我随着她去厅中用饭，一边关心道：“对了！爷爷今日怎样了，身体可好了些？”

　　“已经好多了！因为以前落下的腿寒毛病，下雪那几日便会发作。阿宝说以后自己去卖布就可以了，但爷爷担心不依，半路上因为融雪天寒，毛病又犯了，还好遇到两位好心的哥哥呢！”说到爷爷时她满目心疼微带忧色，转而感激的看我一眼，一双深梨涡纯善可人。

　　“爷爷那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能独自一人出那么远的门！”看她粉面微红，我不禁顽童心起，捏捏她的脸蛋继续道：“何况阿宝这么漂亮，万一遇上什么好色的等徒浪子可怎么办！”

　　果然，阿宝双颊倏地飞上一片晚霞，火红的像熟透了似地，赶紧低头，遮去脸上的羞意，嘴角流出一丝羞怯的笑，我见状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宝家住的是一座祖上留下来的单独小院落，前院进门是一间待客用膳小厅，两旁栽了不少耐寒的花草和家常瓜果蔬菜。后院是四间小厢房，除了爷孙两人便是偶尔待客住。中间空出的地方立满了染缸和凉布的木架，平时他们便是在这里把买来的生布染了颜色再卖出去。阿尔蒙族的布染得奇好，染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族里以染布为生计的百姓也不少，大都是从汉人或其他族里买了生布，自己加工染了再卖给其他部族。而阿尔蒙族位于盆地的最北边，人数是所有部族里最多的，与汉人只隔了几日山路，因此族里人也大都会讲汉语。

　　绕过院子到了前厅，城风和爷爷已经坐在桌前，高兴地谈着什么。见我走来，城风微笑的目光迎上，满目的柔情似水，我佯嗔了他一眼，向爷爷道了几句歉意，便随着阿宝坐下了。四人边吃边说笑，俨然一家人似地。

　　吃完饭我本想帮着阿宝收拾收拾，却被她推了出来，才发觉自己现在是男子打扮，只得无奈作罢。

　　阳光暖人，袅袅墟烟，族里的人家这时大都起来了，开始忙碌一天的生计，不消片刻，整个村子便热闹起来。一会儿隔壁的婶子过来借了几碗醋，一会儿阿朵朵家的媳妇路过扯几句话。每每这时，这种俗世生活的烟火气息便让人觉得打心里暖暖的，实实的。

　　阿宝蹲在池边，将一条条布段抛进去用长长地木杆搅拌着，时而将五颜六色的染缸中泡了半日的布捞出，小心翼翼的挂在木撑上，抚平拉展。那布果然红的妖艳似火，靛的深沉匀净，黄的炫亮夺人，一条条鲜艳的像七彩长虹般。

　　我走上去帮她挂上刚刚捞出的布段，道：“这么早便开始染布，雪才刚融，水一定很冷吧？”

　　她一边顺着我挂上去的布从上至下的拉平展，一边回道：“一点也不冷呢！这些水啊都是祖辈们从山中引下来的温泉，温热着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在水池与院墙之间连通着一只长长地竹管，从竹管里源源不断地流出略带热气的水来，那竹管通到墙角便隐到地下，想是接到了山中的泉里了，我暗暗赞叹。

　　“我们阿尔蒙族的布之所以染得好，不但因为染料特殊，也是因为这山泉的缘故呢！”阿宝甚是自豪的说，听爷爷讲阿宝是整个阿尔蒙族布染得最好的姑娘呢！

　　“现在啊，天虽还未暖，但各家已经开始染布了，这染好的布需得放上一段时日，染料的味道才能尽去，到时候再拿出来洗涤一次晾干，便再也不会褪色了！现在多染一点存在库里，等开春天暖了拉去城里卖，人们正等着做新衣服哩！”

　　我挽起袖子，帮她将捞出的布凉在杆上，依着她的样子将挂好的布抚平，拉展。阿宝时不时的放下手中的彩布，偷偷地望我一眼，满脸便绯红了，我暗自觉得好笑，迎上她的目光冲她灿灿的笑了。

　　一双温暖的大手覆在我的手上，另一只手接过我手中染得通红的新布挂了上去，漆黑静谧的眸满是心疼，轻轻束住黑发的碎金带子在微风中轻舞在他背后。云城风将我拥进怀里微嗔道：“手这么凉，要心疼死我么？”

　　“总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人家，力所能及的帮衬些罢了，再说，我还没那么娇贵呢！”我有些不安的看向阿宝，毕竟我们此时是兄弟相称的两个大男人。

　　不安的眼神忽被一张俊美的脸挡住，他扳过我的脸，将我的不安覆在唇底，热烈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吻的我几乎窒息。

　　“玉儿，我想你！”他拥着我的手紧了紧，温热的唇撕咬着我的唇瓣。另一只手看也不看的扯过挂在身后的染布，堪直遮住阿宝的视线。我白他一眼道：“日日都在一起，有什么可想的！”

　　他看我一眼委屈道：“只要一刻看不到玉儿，我心里便很不安。自从玉儿扮成男子，我们不但要夜里分房睡，连白日也得‘相敬如宾’，玉儿可知道我忍的有多苦！”

　　我一记粉拳向他砸去，羞得低下头去，虽说前几日在汉城时我们同塌而眠，但他也只是拥着我睡而已，并未有愈矩，这厢说的跟真的似地，惹得我羞恼不已。

　　“柳哥哥！”阿宝的声音响起，许是听见这边的说话声，起身向这边走来。我情急一把推开城风，兀自整理衣襟，他好笑的看我一眼，嘴角抹起一丝玩味。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我揭开面前的布，笑着看阿宝走来。

　　看着阿宝奇怪的目光，我傻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柳哥哥，你的嘴巴……怎么肿了？”阿宝疑惑的指着我的唇问。

　　“啊，”我羞得脸差点涨破，转头狠狠瞪了城风一眼，含糊其辞道：“上火，上火！呵呵！”

　　“上火？可是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她还真是较真，“这样吧，晚上阿宝去煮点下火的汤，柳哥哥和云大哥都喝点，最近天干物燥，是很容易上火！”

　　城风的脸都要憋得抽筋了，忍住笑道，“我就不用了，给你柳哥哥多煮几碗吧！”

　　我伸出手从宽大的袖子里狠狠掐他一下，尴尬笑道，“有劳阿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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