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2)
快死的时候，再回头望望，实在是发现过去真的……
真的可笑……又可怜。
我不明白大姐说的不要有感情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没有心思做卫家的什么利器。
就算成功，得益者也不是我，不过做一块踏脚石而已。
所以我只装不懂，只在后宫里做个天真的少女。
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一个时段了。
总说美好美好，可是人都要快死的时候，再想起来那种感觉，还会从心底里微笑出来，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美好吧。
后来，就拜魔鬼一样的皇帝所赐，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大姐和我，还有皇帝，韩家兄弟，王爷，从小都还算玩过的。
大姐和王爷皇帝关系尤其好。
可是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刚刚进宫，就要被大姐的丈夫临幸。
那个时候韩无为还是个御前侍卫之类的。
他见到我，就板着个脸，如果不是后来他在造反的时候说他对我有意思，我也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啊。
该临幸的时候，我没看到皇帝，却是看到了他。
他说你怎么还不洗澡脱衣服，你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啰嗦地像只老母鸡。
我根本就不想理睬他，姐夫我也见过的，只是我心里还是有点接受不来。
韩无为停止聒噪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他的影子。
那个时候的我，还真是纯真无暇，竟然会微微地紧张，微微地发汗。
他的背影好像有光环一样，我的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就转了过去。
他只是对我微微笑，是小珍吗。
我很局促地点头。
韩无为早就愤然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靠近我，只是打开卷轴批阅着东西，紧张吗，他说。
我点头。
是该叫他姐夫吧？
还是陛下？
他出人意料地温柔。只是不断找我聊天，我看着他，眼里有血色红丝。
眼袋也重。
只是这么温柔，看我的眼神里，仿佛在寻找谁的影子，专注，一丝不苟。
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姐姐。
这么温柔的人啊……
他没有立刻宠幸我，只是……这么一直聊天，我觉得我放松了不少。
卫家的钳制是很紧的。
他没有宠幸我的事，卫家立刻就知道了。
宫里的宫女，太监，大半都是卫家的眼线。
那天晚上我就得到了重罚。
卫家的变态，我在替补训练的时候，就亲身体验过，不过重罚什么的，还是太变态了。
断肠散鹤顶红柔肠寸断，这样的毒药，一古脑地吃下去，痛上半夜，再慢条斯理地给你一样样治好。
隔天起来，起色只有比吃毒药之前更好。
我也只是双手微微颤抖而已。
韩无为的医术，其实是在阎清之上的。因为他看我的眼光带着怜悯。
而阎清的眼光，还是一丝不苟，在找寻着什么。
不过后来，他还是临幸我了。
那天晚上，我不断回忆着大姐出阁时候的样子，那么凄美，那么地痛……
红妆里的泪水，不断滴落。不断重复。
还是不要有感情地好……
还是……
那天晚上，我心里明白，我喜欢我大姐的男人，不，我的男人。
他也喜欢我的纯真。
与其说，他喜欢我，不如说，他一直在我的身上，重温大姐。
我怎么能不明白。
我和大姐不一样，他也不是不明白。
可是他的眼睛里，除了温情，还是温情，几乎像是把我捧在手心里一样。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对大姐本来就这么好……
还是……
在弥补他来不及给予的爱？
当然我现在知道了，他是在赎罪。
没有意识地，一直在赎罪。
是他弄死的大姐，是他亲手杀死他爱的女人。
这样的男人……
藏在温柔的表皮下面。
一旦揭开，便能成就修罗地狱。
我天真无邪地不知道。
什么都……
不知道。
卫家交代我的工作毫无头绪，就算已经侍寝了，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后宫的实权。
惩罚一次比一次严厉。
我只是痛地掉了几滴眼泪。
韩无为看着我的眼睛里，除了同情，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地东西。
他甚至对我说，他会保护我。
我撇嘴。
说多谢了。
那完全是嘲讽的语气。
可是那个呆子，信以为真的傻笑了。
明明已经坐上了侍郎的人，怎么不会学着察言观色呢。
我努力地面对着阎清，想要除去心里已经对他扎下根来的触手。
可是触须埋得太深。我竟然会觉得微微疼痛。
他太温柔。
我没办法逃避。
也只是少女而已，一个皇帝，站在权力的顶峰，却对一个弱女子百般宠爱，什么都能放下的样子，我只是……
着了魔一样的。
他对着我笑，和我说些闲话，依赖我，常常把我叫成珏儿。
我一边痛，还是一边沉溺。
我那时候，也傻得没有看到，他眼睛里尝尝闪过邪恶的光。
那种邪恶，我现在想起来，也是打着冷战的。
我知道我喜欢他，可是我一直在拔除那些原罪的刺。
不喜欢。
我不能喜欢。
我一直被压在替身的大石头下面，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当然，徐珏被送进宫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尝试着喘气了。
她是更好的替身。
阎晨给他量身打造的替身。
喜欢和被喜欢，都是一个十字枷锁，我不愿意背负到最后。
他很享受那个女人。
所以我只觉得我逃开了。
不能有感情啊……
我也不得不逃开。
趁着那些刺，那些种子，还没有长成，全都要捂烂。
我大概是太像大姐，所以一旦有些不同的徐珏出现，他带着好奇立刻沉了进去。
但是他还是没有放过我，我一直以为……
他放过了的。
他给我地位，后宫的地位。
他拉着我的手，带我在山顶上看最高的风景，说他太忙，要个帮手。
男人和权力。
我迫不及待向权力奔去。
既然不能拥有感情，我何必不试试别的甜点？
男人不喜欢女人尝试权力，常常是因为权力会代替男人的下半身，无止尽地给女人带来高潮。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那么轻声地一句话，就为我打开了一扇全然不同的大门。
我在高处，仰望身下有如蝼蚁的人群，一根手指，就碾压碎了许多。
我终于有点了解，卫家这般死去活来，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势力，是为了什么。
我在后宫斗妃子，看着她们哭，看她们疯狂，为了同一个男人，甚至连命都不要，撞得头破血流。
我培养人手，看她们颤颤巍巍，一如当时刚进宫百无是从天真的我；我替他选秀，从名单里剔掉一个人，又剔掉一个人，只是一句脸上的小痣倒是别有风情，就把一个大美人刺激地死去活来。
他甚至给我分管国家大事的权力。
要知道，这是连大姐，连他的兄弟都没有经手过的。
我学会斟酌，学会批朱，学会点红，人的生死，不过在我一支小小的紫狼毫之下罢了。
很快我就忘记了我曾经喜欢过他。
卫家那些吃饱了不干事的，也对我的进度非常满意。惩罚什么，都减轻了很多。
我没有别的奢求，我也不想要太重的感情，更不想要活下去的希望。要一直活到老干什么呢？既然我能够掌握别人的生死的话。
现在我承认，我还是很想活下去的。
尤其是在快要死的时候，一口气一口气地往外冒血，脑海里却一遍遍地出现韩无为那个呆子的脸，各种各样的，很生动，让我总是想微笑。
那个时候我之所以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当然是因为卫家。
卫家的变态，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活，全在他们的手里。我想大概这也是我为什么……
这么容易被权力，迷昏头吧。
我太渴望，太渴望……
成为替补之前，卫家的每一个女人……
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不自由的命运。
我也是。
所以我说变态的卫家。
把责任推给别人是不好的，在我已经半死不活要咽气的时候，我想这是不好的。
反正我也是个坏人女配角，说别人坏话，也在可以接受的程度里吧？
我一边吐血，一边想。
阎清向我打开了权力的大门，是我自己，将这一切加速。
如果我对权力的欲望也能够像控制感情一样被控制，我想……
大概会好些？
阎清很倚重我，他的小秘密，我大概也慢慢摸清了，毕竟也是融入了政治里，我的嗅觉，开始发挥作用。
我的帮助，让他很受用。
至少他是这么表现的。
可是他却突然发怒了，把一个折子丢在了地上。
是我驳回卫家奏请拨款的折子。
我觉得我处理地很对。
他冷静下来，就这么一直看着我。
“卫x，”他说的是那一任的族长的名字，眼睛里波涛汹涌：“越来越过分，不知道分寸了。”
我屏住呼吸。
他想要动卫家？
我不知道……
他虽然暴怒，还是照我的回复批了下去，当然晚上我立刻遭到了卫家的制裁。
那帮傻瓜，不知道要取的他的信任，必须这么做么？
说什么多少也要争取一点点，难道……
连这么一点远见都没有了？
那一次的制裁比较痛苦，我第二天就没能起来。我也知道卫家是要搓搓我的锐气，叫我听话，他们才好掌控。
一旦我的权力超越了他们，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危险的。
阎清拉着我的手，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有卫家，还有……阎晨。
所以我没想到他会来看我。
可是他表现地很心痛，非常心痛。
皱着眉头说，卫x过分了。
可是一转眼又笑了，说，你要不要朕帮忙？
我当时捂着胸口，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当我的权力足够超越为家，那为什么不超越？
所以没有过多久，卫家的班底立刻换了。
那天我站在被杀地血淋淋的卫家的门前，服下解药。
抬腿想走，却不知道，往哪里走。
卫x扑过来，叫着救我救我，白胡子上全都是血，他的小孙子一直在他臂弯里哭号，我只是有点同情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我不但操控了自己的生死，连这个人，都能一并碾死了？
我转过头，一直飘荡着救我救我的声音没有了，那个小孩子的哀嚎，也没有了。
好清静。
我舒服地想叹气。
可是同时又恶心地想把整个胃，整副内脏都呕吐出来。
血腥气。
那么重地血腥气。
我终于明白原来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喜欢过我。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就不会推我来亲手做这种事。
从那之后，卫家的政治势力被扫除，男人再也没有在朝堂上为官的。剩下的，也都隐退到铜臭的工商里，寻求保护。
我眼前只剩下已经成了宰相的韩无为。
他比我还要痛苦。
一直对着我说，要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我本来不和他说话的。
可是那一天他的表情，让我说不出地感觉到了心……还能震动。
或者说，我被他的痛苦吓着了。
我说为什么要救我呢，我这样很好。
他几乎要流出泪来，只说你变了，说了好几十遍。
我呵呵笑，大概吧。
小珍，小珍地一直叫我，我都有点烦了。
我说我不要出去，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快不快乐，你也不知道，离开这座皇宫，到底能不能给我快乐。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觉得鱼在最高级的龙宫里不快乐，可是他说不定……
是快乐的。
他的背影，只是那么一个转身，就好像瘦了几圈。
我那么几句话，他就瘦了。
干瘪瘪地，再也不见我了。
快乐啊，怎么能不快乐？
我自由，操纵别人的自由，这就是权力。
一个拥有了权力的女人，不会想要别的东西了。家庭爱情，什么都不要。
因为权力会膨胀的，原来安放其他正常女人正常欲望的地方，只会被权力霸占。
我一边吐血，一边流泪。
同时做这两件事，其实也不困难，是不是？
白色的光渐渐把我包围起来，我好像，看见了韩无为的影子。
其实我骗了阎清，他的地牢，我知道在哪里的，也知道怎么去。
地牢里的韩无为的饭菜，我都有斟酌过。
阎清知道吗？大概早就知道了。
因为他这样恶魔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被他带到了权力的路上，也都是他步的局。
对我温柔也好，叫我做帮手也好，甚至……让我铲除了卫家也好。
他都是在演戏啊……
大姐。
大姐不是被变态的卫家弄死的，是他。
我不过是个傻瓜，被他玩弄于鼓掌，还自鸣得意，以为得到了权力。
不过还好……
大姐，我没有感情，真的……
没有。
我只做错了一件事，不该对他下药，强迫他和小妹交合。
在权力欲望里沉浮的女人，总会做一些啥事的。
他当时没有弄死我，我或许还要感谢他给了卫家，或者说大姐，还是说给了我，面子？
我伸手想要去抚摸那个韩无为的人影。
他的面孔在白光的包围下，有点模糊，但是太真实，真实到我都要流露出微笑了。
那种感觉到美好的微笑。
我想伸手摸，可是怎么都……
摸不到啊。
韩无为。
其实呢，我想说，子非鱼，却知鱼不乐。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愿意，和你，做两条鱼。
川上也好，龙宫也好，不分开。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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