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荣韶国历代皇子继位的惯例,太子年满十五岁便可协助父皇处理简单政务,将各部呈上来的奏折批阅之后再送去皇上那里。而其余的皇子到了岁数则要被安排去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试练,并每日酉戌交接时到太子处报备。因着胤帝纾颜荣这一辈只得纾颜屏羽一个儿子,监管六部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晋阳王之子纾颜流风的身上。
于是,每日戌时初刻,纾颜屏羽就不得不面对堂兄那张阴沉的脸,听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汇报着一日的琐事……
就比如今天,难得临渊主动来宫中寻他,帮他审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章,喜得太子殿下连茶点都多吃了两块。结果没开心多久呢,那位不招人待见的堂兄便准时来报到了。纾颜屏羽拄着下巴看他埋头念稿,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真不明白堂兄长得挺英俊一少年,为什么总嘴角下沉、表情阴郁,活像每个人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呢。
这么想着,太子的心不自觉地飘回了坐在他旁边的方临渊身上。望着他低头替自己复查奏折的认真模样,一颗心恍恍惚惚地。前年父皇破例让纾颜流风、临渊和张尚书家的小儿子张文硕一起进宫陪他读书,近日又颁了旨意安排了凤丞相家的小儿子凤殷然进入文华殿,不知是存了什么样的计较。虽说自己天天能见到临渊别提多开心了,可是自己那位堂兄拉着张家少爷明里暗里总喜欢找临渊的麻烦,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花样比戏台上还繁多。自己是得了父皇的旨意不准对堂兄不敬,而临渊自然是半点也不屑于同纾颜流风置气纠缠,可是凤家那个凤殷然,哪里是容得了别人欺侮自己人的?于是乎,从凤殷然进入文华殿的第一日起,这太子上课的地方倒成了宫中最热闹的地方。
“太子可还有什么教诲?”纾颜流风终于念完了长长的一篇文稿,抬头见太子殿下正瞅着方临渊发呆,不由脸色又暗了几分。
“啊?!哦,辛苦堂兄了,余下的事孤自会处理。天色已晚,堂兄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被抓了个现行的太子殿下不太自然的撇了撇嘴,心里早恨不得把纾颜流风踹出东宫了。
又瞪了一眼埋头写字的方临渊,纾颜流风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前日他支使张文硕调换了方临渊和凤殷然的试题害他们重写,结果第二天凤殷然便寻了条双斑锦蛇藏在他书匣里,一脸得意得看着他被狠狠咬了一口。一个战败之国送来谈和的质子,却被当朝太子和丞相幼子当成心头宝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临渊的狐媚功夫太厉害了点!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看到他那张脸就觉得不舒服呢?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就不打扰了!”没好气地行了个礼,纾颜流风转身便走,倒是和他父亲晋阳王一样飞扬跋扈。
“明知道他看我不顺眼,你还在他汇报的时候走神,只怕他明日又要想手段对付我了。”瞟了一眼立马凑过来的太子殿下,方临渊放下手中的朱笔,不禁笑道。
唤来候在殿外的太监把整理好的奏折送去父皇那里,纾颜屏羽挠了挠头,讪笑道:“你是怕殷然会反过来找他的麻烦吧?他虽然顽皮又鬼点子极多,终归是知道分寸的,又不会真把纾颜流风怎么样了。”见方临渊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纾颜屏羽赶紧凑上去讨好的问道:“今晚陪我用膳可好?”
“不了,”方临渊起身扯回被纾颜屏羽攥在手里的衣角,“我怕太子殿下你一时高兴,不小心吃多了撑坏脾胃。”他说得一本正经,又语带关切,等纾颜屏羽反应过来这不是关心而是揶揄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出殿外,恼得纾颜屏羽差点没学**那些被冷落的妃子一样咬碎了帕子。
却说方临渊一路漫步回到邀仙坛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满天繁星灿烂,望之不觉愁思尽散、胸中开阔。他在门前又静立了片刻,才回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刚到门口,便见他的近侍小墉子守在那里,巴巴地迎了上来。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递上绞好的帕子让方临渊净手,小墉子一边引着方临渊入内一边说道:“凤家少爷傍晚时送了样新奇食物给国师品尝,说是他亲自做的,起了个名叫粽子。还特地给主子留了一份,正等着主子回来呢。”
方临渊听得一愣,“殷然还在?”
“凤少爷执意要等,又不肯让小墉子先给他传膳。小墉子没办法,只好答应到门前张望着,等主子您一回来就通报给他。”小太监经历了前次在校场的事情之后,一门心思要报答方临渊的恩情,所以对待自家主子极好的凤殷然也存了感激之心。见他没用晚膳,自己先自责了起来。“主子您快进去吧,小墉子这就吩咐厨房把饭菜热了端上来。”
从傍晚到现在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那傻孩子等急了没有。方临渊连忙推门进屋,却是一愣,只见凤殷然搂着桌上那个用热水温着的食盒,正睡得香甜。许是因为累极了,一向浅眠的他连方临渊拿开了食盒都没有被吵醒。
小心地寻了件外衣为他披上,方临渊打开食盒,盯着那从未听说过的、还温热着的粽子,不由莞尔。那唤作粽子的新奇食物看起来像是用莹白如玉的糯米,配上酥软香甜的蜜豆所制,尝起来似乎米香中又透着箬叶的清新,当真是齿颊留香、回味甘甜。放下筷子的方临渊瞧着好梦正酣的凤殷然,忍不住轻轻地念着他仿佛能融化在唇齿之间的名字:“殷然……”
熟睡中的孩子似被惊扰地皱了皱眉,却没有醒来。眼底划过几许犹疑、几许感慨、几许挣扎,最后统统化作一抹寂寥的疏离,方临渊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究竟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莫说旁人,竟是连他自己都渐渐看不清楚。若有所思地望着睡梦中的凤殷然,伸出手似是想要帮他展平愁眉的方临渊终是收回了手,俯身抱起他朝里屋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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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繁华的小吃街上有一家肠粉店,口味正宗、用料鲜足,不少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的夸赞他家的肠粉“白如雪花、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吃起来鲜香满口、细腻爽滑”,辞藻华丽丰富,却抵不上一句普普通通的:“让人一吃难忘,越吃越爱吃”。
捧着一碟子热气腾腾的蒸虾肠粉,顾清寒正吃的津津有味,摇头晃脑得哪里还有点富家少爷的模样。对面的凤殷然却是与他截然相反的食欲不振,拿筷子戳着盘里的点心,一脸不耐。
“殷然哥哥,你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已经保持了好多天了,到底是怎么了啊?还好你之前练武的时候没有出错,要不然师傅们肯定要重重责罚的。”顾清寒咬着筷子,恨铁不成钢的教育道:“紫漪哥哥又被宁师父留下来苦练,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肠粉。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当然要替他多吃点啊!”
毫不客气地丢给他一个白眼,凤殷然揉着额角,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说起来,那时他与方临渊被代号天字廿三的神秘人物雇人绑架,又冒出一个叫湖瑛的奇怪女子假冒遣星阁的身份前来搭救,虽说他心存警惕用惑心术控制了湖瑛逃过一劫,但是也就此失去了查证这件事的线索。本来他对自己的遣星阁信心满满,可是偏偏调派了许多人手也调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那个所谓的天字廿三和湖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有威胁隐患在身边不得铲除,怎能不教他心烦。“一会儿多帮紫漪买点吃的回去不就行了。”提起又无缘无故遭受师父责罚的紫漪,殷然露出一丝疑惑,想了良久之后,终于说道:“今天宁西楼的脾气不太对劲啊……哎,我说清寒,早上是不是有琉音的书信送来?”
“好像是吧,”塞了满嘴食物的顾清寒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宁师父似乎经常传信给琉音叔叔,但是回信很少,而且啊,一有回信他脾气就不太好……”在凤殷然的点拨下发现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顾清寒一惊,连忙咽下嘴里的东西,差点没扑到对座的凤殷然身上去,“殷然哥哥!你是说宁师父的脾气变化和琉音叔叔的信密切相关,唔……”
眼疾手快地用筷子上夹的水晶包堵住他的嘴,凤殷然没好气地叮嘱道:“你小子要是嫌命长就回去可劲的把这话说给大家听啊,宁西楼准会拨了你的皮!”见小清寒又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凤殷然无可奈何地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怕了你了!好了好了不吓唬你了,不过这话连紫漪那里都不能说,知道了么?”
乖巧地点头,顾清寒咬着筷子、扑闪着大眼睛继续不自知地卖萌,“殷然哥哥,你说紫漪哥哥的亲人,会不会也有那么漂亮的紫色眸子呢?”
从遗传学的角度讲,会不会都有可能吧?凤殷然舀了勺汤送进嘴里,“会吧。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哦,刚刚看到窗外经过一个眸子是紫色的神仙姐姐啊。”顾清寒认认真真地答道。
“噗”地一声把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鸡汤喷了出来,凤殷然狼狈地咳嗽着,丢下结账的银子,拉起顾清寒就跑,“这么大的事情不早说!那个女子朝哪个方向去了?咱们快追!”
两人手忙脚乱的沿着街道一路追过去,终于在街角跟上了顾清寒所说的身着粉衣的女子。凤殷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慌张得连师父们传授的轻功都忘在了脑后。“这位姐姐!请留步!”
被突然挡住了去路,粉衣女子停了下来,见到是两个小孩子拦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不知两位小少爷有何事?”
气喘吁吁地凤殷然抬头,一时呆在了原地,眼前的女子容貌出尘、衣袂飘摇,难怪清寒叫她“神仙姐姐”。她本就生的娇艳明丽,配上那双紫色灵动的眼眸,真是越发的美艳逼人。
“神仙姐姐,你好美啊!”手里还拿着个包子的顾清寒看得也忘了啃包子,傻乎乎地赞叹道。
掩口轻笑,粉衣女子似乎早已听惯了人们的赞美,只是淡淡道:“两位小少爷与奴家的小儿子年纪相仿,如不嫌弃,唤未亡人莫氏一句姨娘便可。”
“见过姨娘。”拉着顾清寒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凤殷然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瞒姨娘,我们两个如此冒冒失失地追上您,全因您与我们的一位朋友容貌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紫色的瞳眸!”虽然这位莫夫人始终微笑以对,凤殷然还是从她的神色中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恍惚。“我们与那位朋友不巧失散,无从寻找,不知道姨娘您家中还有没有什么亲人也是紫色眼眸的?也许正是我们那位朋友也未可知。”
听了他这番话,莫夫人不假思索地答道:“未亡人这双殊异的眸子世上罕有,家中更是无一人相似。若不是听两位小少爷说起,奴家根本不知道还有人也是紫眸。帮不上两位小少爷的忙,还请见谅。”
将莫夫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凤殷然扯住还要追问的顾清寒,礼貌客气地说道:“麻烦夫人了。晚辈家住城南凤府,夫人改日假若见到同样瞳色殊异的人,还请差人去我府中知会晚辈一声。有劳。”
“凤少爷不必客气。”莫夫人微微欠身还礼,朝拐弯处走去,那里停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似是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目送莫夫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顾清寒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略有些沮丧,“难道神仙姨娘真的不是紫漪哥哥的娘亲吗?”
凤殷然摇头,皱眉沉思不语。这个莫夫人,就算不是紫漪的亲人,怕是对异于常人的紫色眸子也有另一番领会。他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要跟上去查探的冲动。“走吧清寒,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给紫漪带点东西,赶紧回去吧。”
还在纠结懊恼的顾清寒听话的跟了上去,东拉西扯地念叨该给段紫漪买些什么,倒是很快把刚才的烦恼忘了个一干二净。看着他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样子,凤殷然无奈地笑笑,神色凝重地又望了望那位莫夫人离开的方向,就被顾清寒拽到了前面的一家糕点铺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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