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炙热的日头下,段紫漪几近机械的挥动着手里的冰刃扇,一遍一遍演练着整套的武功招式,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松懈。
光影一闪,一道长鞭从后袭来,破空震响如惊雷般炸响。段紫漪连忙回身格挡,却仍是慢了一步,手中折扇飞了出去,臂上已添一道血痕。
“就你这般的身手,哪里有能力保护未来的飔肜宫宫主。我和你定下的期限已到,你靠着自己的修行完全没办法接下我的偷袭,还不肯学习缚魂诀么?”
耳边传来师父宁西楼的冷冷训斥,跪在地上的段紫漪低了头没有说话,任凭宁西楼手里的鞭子再次向他袭来,狠狠抽在他的背上。“我收养你回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
“段紫漪活着,只为了将来用性命去保护飔肜宫的宫主。”咬牙说出这句重复了千万遍的语句,段紫漪的眼中露出恨意,脸上却是不肯服输认错的倔强。“师父若是想为将来的接班人培养死士,当初和我一同受训的那批根骨优秀的孩子哪一个都可以,为什么最后你偏偏要选择我学习那该死的缚魂诀?”无所畏惧地抬头望着面无表情的宁西楼,段紫漪的紫色的眸子里满是桀骜不驯地嘲笑,“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和琉音有几分相似?”
宁西楼万年坚冰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动容,怒不可遏的他一时没有收住力道,鞭尾划过段紫漪的左脸,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能从那些待选的孩子中脱颖而出,最后成为稳坐未来飔肜宫副宫主之位的你应该感到庆幸,而不是心有所怨!”
“飔肜宫的副宫主?不如说是未来宫主的贱奴更贴切吧?”一再激怒宁西楼的段紫漪笑得有些疯狂,“在宫主未继任之前,受到严格的训练并代为打理飔肜宫的一切事务;在宫主正式继任之后,却要一生一世听命于他,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这样的副宫主,师父你为何不自己来当?”
盛怒之下的宁西楼望着依稀与琉音有几分相似的段紫漪,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闷,手指一动,在段紫漪背上心俞穴注入一股内力,用的正是对付死士的独特惩治法门,痛起来如同万箭攒心、生不如死,直教段紫漪恨不得晕过去才好。“你若当真一心求死,我也只好成全了你!”宁西楼说着长鞭一收,运掌如刀便要朝段紫漪的百会劈去。
“住手!”
“宁师父!”
就在宁西楼这绝情的一掌劈向段紫漪的时候,正巧出去闲逛游玩的凤殷然和顾清寒拎着几样小吃点心一起进来,瞧见这个架势连忙双双扑了过来,一个拦在宁西楼身前,一个扶起段紫漪躲开,危急时刻倒是突破了二人武功的极限。心有余悸地看着已经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的段紫漪,凤殷然护在痛得面色惨白的段紫漪和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的顾清寒身前,强压怒气语气不善地对宁西楼道:“宁前辈,不知紫漪做错了什么,竟劳您动手杀他。”
若说段紫漪容貌间有一点像琉音,那么凤殷然却是和他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和目光,半分疏离半分冷漠,仿佛千万年不化的冰雪,冷得让人望而却步。宁西楼望着眼前酷似琉音的一对弟子,心中的苦涩有如翻江倒海,高举的手掌竟是再也没法狠心打下去。“段紫漪,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今日若是真的决定不做这个副宫主,我立刻一掌杀了你成全你的心意。”
被他语气里的森然杀意惊得心头一跳,凤殷然回头看了看咬牙硬撑着的段紫漪,他虽然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甚明了,但是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段紫漪受罪,不禁皱眉顶撞宁西楼:“宁前辈这话是什么道理,这飔肜宫副宫主的位置难道不肯接受,便要杀人么?”
不等宁西楼开口,靠在顾清寒肩上勉强缓了口气的段紫漪已然低低冷笑出声:“这事换了别人,不做副宫主,无论是留在飔肜宫任个闲职或是退隐江湖都是可以的,只是我如果不肯,却必须一死……”低垂的眼中一片痛色,泄露了段紫漪的真正情绪,“因为我,生来就是个祸乱世间的妖孽……”
“紫漪哥哥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是妖孽呢?难道就因为你的眼睛是紫色的么,那我和殷然哥哥刚刚还在街上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姨娘也是紫眸,难道她也是什么祸乱世间的妖精么?”顾清寒努力用小小的肩膀撑起段紫漪的身子,鼓起勇气说道。
早就看那面瘫似的宁西楼不甚顺眼的凤殷然,此刻听说宁西楼是因为这么个破理由便视紫漪为妖邪,不但多年来对他不咸不淡、如今又为了他不肯继任飔肜宫副宫主这种小事就要痛下杀手,脸色不由更冷了几分。“宁前辈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难道也相信鬼神之说、无稽之谈么?”
其实身上的疼痛哪里比得上如同在滴血般的心痛,早已习惯周遭人的白眼和态度的段紫漪突然轻轻一笑,迷离的紫眸中说不清是对自己的厌弃还是对这个世界的痛恨,“殷然,能认识你和清寒,我段紫漪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副宫主之位是何等艰辛,竟让紫漪宁愿死都不肯接受。凤殷然暗自叹气,也不去管宁西楼脸上此刻是什么神情,兀自趴在段紫漪耳边说道:“紫漪,人这一死,今生的种种便再无瓜葛,你当真狠得下心连我和清寒这些关心你的人都抛弃?莫说你狠得下心,也不该死的这么窝囊啊……只要一息尚存,何不与那可笑的天命争上一争?!”紧紧抓着段紫漪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凤殷然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紫色的眸子,就差要动用自己的惑心之术,“紫漪,你还记得我送你的扇面上写着什么吗?”
涣散黯然的瞳眸中渐渐光华重现,似是有所感悟的段紫漪终于一扫颓唐之气,一字一顿地答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说着望向负手而立站在凤殷然身后的宁西楼,心中仿佛还在不停的呐喊着这句话。是啊,凭什么他就要乖乖去死,还死的如此窝囊!清洌的紫眸烁烁地闪动着骄傲灼亮的光芒,段紫漪终于说道:“师父既然认定缚魂诀能困我一生一世,我倒要试上一试让师父看看!”
扭过头去避开段紫漪那惑人心神的灼灼紫眸,宁西楼丢下缚魂诀的秘籍,再不理会这三个徒弟,转身出了院子。余下三人见他走远,这才放松下来,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出了一身的冷汗。“快扶紫漪回去歇息吧。”凤殷然朝清寒点了点头,一起搀起段紫漪,忍不住又向段紫漪叮嘱道:“紫漪,你今日既然答应了我们要同这该死的命运一较高下,可不能再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伸手轻轻擦了擦脸颊上的鞭痕,将那染了血的指尖印在自己没有血色的唇上,段紫漪微微挑了挑嘴角,眼中悲喜莫辨,“殷然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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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东郊原有一处荒废已久的大宅,几年前被一个莫姓的大户买下。因着女主人喜欢,院里院外四处都移栽了合欢树,每至盛夏开花时节,清香四溢、满院绯红,绒花飞扬、羽叶繁复,当真是美不胜收。
如今已值七月上旬,城中其他地方合欢花期早过,大多凋败零落。唯独这莫家院中的十几棵合欢树仍旧是花团锦簇、娇艳宜人,见者莫不称奇。此时月上中天,清冷如水的月光映照在莫府花园中搭起的芙蓉帐上,与帐内四角的明亮宫灯交相辉映,端的是流光溢彩、恍若仙境。但见那宽敞明亮的芙蓉帐内放着一张铺着朱红色锦被的大床,一个身着鹅黄色抹胸和灯笼裤的女子侧卧其上,不盈一握的纤腰上系着条纯金小叶子串联而成并佐以许多打磨光滑圆润的猫眼石缀着金银流苏的腰链,映衬着她白净细腻的肌肤越发莹莹如玉。
映着烛光望去,只见她精致的左侧锁骨下纹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蝴蝶又像凤翼,繁琐中透着神秘,佩戴的雕琢精美的红宝石链子似乎同出一源、相得益彰。缓缓伸出涂了丹蔻的玉手冲站在床前三尺开外的清秀男仆招了招手,她那风情万种的紫色瞳眸略微一挑,眼波流转间妩媚入骨、妖艳迷人,却正是那日凤殷然和顾清寒在街上偶遇的莫家夫人。
那侍奉在旁唤作莲韵的男仆确实如莲清雅、灵秀可人,得了莫夫人的指示,他立即恭敬地爬上大床,利落地除下身上本就不多的衣物,欺身上前,沿着她的纹身一路在她颈间印下一串细碎的轻吻。他慢慢扶上莫夫人的香肩,另一只手揽上莫夫人的蛇腰,扳过她的身子让她在床上平躺。见莫夫人没有反对,在她的娇笑声中,乖巧地问道:“今日教主想玩些什么?”
一翻身将莲韵压在身上,莫夫人枕在他的胸膛上,答非所问地说道:“你可知本座为什么独爱合欢花吗?”不待莲韵开口,她便接着呢喃道:“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缕缕朝随红日展,燃尽朱颜……”仰头看着面露疑惑的莲韵,莫夫人只是笑笑倒也不指望他听得明白自己在叹些什么。“本座众多男宠之中,只有你眉眼间同那人有三分相似,却是如何也学不会他的半点神韵……”她突然露出几许惆怅,起身坐了起来,意兴阑珊地摆弄着胸前的红宝石,向闻言惶恐不安的莲韵摆了摆手,“罢了,你且退下吧。”
望着如释重负般的莲韵立刻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芙蓉帐,莫夫人微微一笑,步下大床,扯过一件金色的纱衣披在身上,挥手示意帐外的奴仆卷起帐门。似是才注意到帐外立着一个黑衣的少年,莫夫人脸上露出几分喜悦迎了上去,颇有些小女儿的娇憨烂漫。她一走动,腰链上的流苏撞在一起,迷乱撩人,煞是好看。“渊儿,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只在帐外候着做什么?看来你的功夫是越发的好了,竟然连为娘的耳朵都瞒过了。”
深深一揖,那少年玄色衣袍上绣着同莫夫人胸口纹身相似的图案,眉目间浑然天成一股王者英气,却正是魔教的少主、沧爵国七皇子——方临渊。任由莫夫人拉扯着他的手朝房内走去,方临渊戴着银制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亦是淡漠疏离,“母亲,你千里迢迢从沧爵赶来荣韶帝都,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儿子?”
芳华绝代的莫夫人瞥了一眼儿子的神色,掩口一笑,语气满是宠溺:“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有为了教中事务才能与你相见?就不能是因为为娘想念儿子了,单纯想见你一面么?”她说着拉了儿子在身边坐下,笑眯眯地望着他道:“我在沧爵待得无聊,此次前来荣韶一是为了看你,二是因为从你的传书中得知失踪已久的琉音再度现身,想跟这个老朋友叙叙旧。”眼中流露出一丝邈远的回忆,莫夫人不知是想到了往日的什么事情,眉目间透出一股浅浅的哀伤,“可惜他此刻又不知去了哪里,怪不得阿莫总说他是个神出鬼没的妖精。”
听到阿莫这个名字,方临渊微垂的眼眸里闪过些许黯淡,却终是淡淡说道:“儿子考虑不周,没能留心琉音的去向,不能为母亲分忧,还望母亲恕罪。”
莫夫人将他举止神态都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叹了口气,明**人的脸上倒是仍旧带着笑意。“你这孩子永远对我这个当娘的都是这样客客气气的,也怪我不该将你留在宫中,留在你那个狠心的爹身边,倒教咱们母子之间生疏许多。自从被沧爵皇室除名之后,我方柔就再也未把自己以前的公主身份放在心上,所以沧爵国的兴亡早与我毫无干系,更与我圣教上下没有关联。但是这个圣教早晚要由渊儿你来接替,无论是否匡助沧爵,为娘绝不会干涉,更不会责备你什么,只求我儿开心便好,否则也不会放手把圣教上下都交给你去折腾。”
伸手摸了摸方临渊用以遮挡容貌的银色面具,方柔自知自己并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也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母亲一样,巴不得将世间的一切都奉到自己的孩子手上,只图他开心一笑。“听说你对凤家的那个孩子颇有兴趣,为娘今日在街上与他有缘相见,倒也觉得我儿眼光不错。”
方临渊闻言一怔,“母亲说笑了……”他刚要辩解却被方柔却不以为意的打断:“渊儿你若是喜欢他,切记要以真心相待。莫要向为娘这样失去了才觉懊恼可惜,而今唯有靠着残存的记忆了此余生。”她自幼便是个至情至性又随心所欲惯了的人,对待感情更是认真到极致却不在乎俗世虚名,否则也不会从一国公主转变为而今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魔教教主,此刻对儿子说起这些,竟也不觉尴尬。“感情不是棋盘对弈,在乎的可不是输赢。你只管顺从自己的心意,以你这性子,倒也不至于像为娘当年那般离经易道。太过小心翼翼,未免束手束脚,当心作茧自缚。”
方柔此刻说起自己的陈年往事,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还有几分得色,她抬手捏了捏方临渊露在面具外的下巴,在他愣神的瞬间摘下他的面具,慈爱地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凤家那个孩子为娘觉着很合心意,改日带来给我瞧瞧,莫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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