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少素翾的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刺眼的白光和凛冽的寒风一起扑面袭来,夹杂其中的雪花打在凤殷然的脸上时,他才算真正明白少素翾那个笑容的含义。只见霎那间,面前的石壁在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雕雪塑的白色天地,一眼望不到尽头。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竟然还能隐约看到树木花草原本的颜色,倒像是被冰雪包裹的装饰品,却又透出一丝旺盛的生机,鲜明的对比更显妖异美丽。
凤殷然正微微出神,忽然身上一暖,侧头一看,却是方临渊从少素翾手中拿过了一件狐裘,微笑着仔细地替他披在了身上。
“走吧,到我平时住的院子,还得走一会儿呢。”少素翾本来只是想拿韶华谷这番奇异景象吓一吓凤殷然和方临渊二人,却没想到方临渊神色如常,仿佛这世上已无何物能扰动他的心神,让少素翾不由赞叹他果然是谪仙似的人物。而阿然的反应……少素翾一边将大衣穿在身上,一边疑惑地瞧着心神不属的凤殷然,总觉得阿然这个样子,似乎很不安,又似乎,很悲伤……
此刻跟着少素翾向韶华谷内走去的凤殷然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其他,只是低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宝石似的眸子里满是迷茫。许是看那积雪路面看得久了,凤殷然只觉眼前越来越亮,独剩一片纯净无尘的白色,就像……
忍不住停下脚步,凤殷然的视线完全被那亮白色遮挡,那样干净纯洁的白色,却教人无比的绝望,让人觉得仿佛已经生无可恋。凤殷然茫然四顾,却看不到身旁的方临渊和少素翾,辽阔的白色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心里不由一痛,凤殷然看着周遭的冰雪,心底涌出一丝惧意。寒冷的风携卷着雪片如刀锋划过脸颊,那风声听在耳中,竟像是不断的哭号,勾起人心底最哀伤的怨怒。他强自抑制着心中的恐惧,低头间却只能看到冰面上自己的倒影。映着那剔透的冰面,凤殷然的眸子越发妖异,倒像是真的变成了酒红色一样,里面没有惊慌,只有冷笑,如同嘲笑他的胆怯和懦弱。
浑身一震,凤殷然死死咬着下唇才压住险些冲口而出的惊叫,他明明是与阿翾和临渊一起进入冰雪韶华谷,怎么会又看到了寒冰炼狱的景象?!而且这种感觉居然十分真实,与那时在遣星阁禁地看到的幻象截然不同,教他越发心惊。
说起来凤殷然大闹酆都鬼域之后,被关在寒冰炼狱受罚足有地府七百载光阴,时时刻刻受风刀冰戕之刑,又随琉音修习惑心术,成功渡过了诛心之劫,心志意念原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可是正是在酆都鬼界七百年炼狱经历,让他心底深处对寒冷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强烈到他在面对冰雪韶华谷的景象时便爆发开来,竟让他不知不觉间借着冰面反光对自己用了惑心术,让自己陷进了绝望畏惧的幻觉之中。
“殷然!”
一声熟悉的呼唤突然在凤殷然的耳边响起,在那冷风呼啸而成的鬼哭狼嚎中听起来分外温暖。凤殷然怔了怔,双眼被一只柔软又暖和的手掌覆盖,整个人落入方临渊坚实的怀抱里。鼻息间满是他身上墨香与药香混合而成的淡淡香气,令凤殷然如坠冰渊的心终于再次有了热度。“临渊……”凤殷然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临渊……”他反复念着他的名字,那两个字仿佛要融化在唇齿之间,和着他唇上咬出的血一起吞进肚腹。从方临渊清亮的眼眸中,凤殷然看到自己的倒影,比雪色更苍白的一张脸,因染了血而分外艳红的双唇,犹如地狱里爬出的鬼魅,陌生无比。
看着凤殷然失魂落魄的样子,方临渊心中更痛,他们刚见到这谷中景象的时候,他就觉得殷然的神情不太对劲,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竟流露出如此悲伤绝望的神色。虽有少素翾在一旁站着,方临渊却也不避忌什么,略一低头便吻上凤殷然的双唇,无声的用自己的温度唤醒恍惚的殷然。
同样为凤殷然担心不已的少素翾瞧着方临渊的动作,脸上一红忙别过头去,忍不住又偷偷看了看似乎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的凤殷然,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想起殷然刚刚的反应,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殷然身上还发生过什么事情,是他这个陪了他两辈子的人都不知道的么……
缩在方临渊的怀中稳了稳心神,凤殷然缓缓顺了顺气息,虽心口痛得厉害,神志却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只是刚刚他在幻觉之中,分明还看到了些许和临渊有关的画面,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反而淡的几乎抓不住痕迹,如今能记得起来的,只剩临渊孑然孤单的背影,和那首不知被谁低声念着的情诗。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殷然?”方临渊看着正出神的凤殷然不知为何突然念起这首诗,虽有些疑惑,但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抱着凤殷然的手臂不由更紧了紧,“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倚在他肩头的少年,在白雪反光的映照下,皮肤通透苍白,像是要随时消失在他怀中一样,教方临渊心里酸楚隐隐作痛。
凤殷然回神抬头,见方临渊和少素翾望着自己面露担忧,心中莫名的愁绪不禁淡了许多。他重又看了一眼脚下光可鉴人的冰面,想到刚才自己被这漫天飞雪勾起当年在寒冰炼狱的记忆,继而失控使出惑心术的让自己也着了道的种种,心里不由有些后怕。这惑心术本就是一门邪术,操控人心编织幻境全屏施术者的意念操纵,如他方才那般绝望无助的心情,甚至能致中术者自戕身死!若不是他把琉音留下的那两件东西分别送给了方临渊和少素翾,只怕他们刚刚早就身不由己种了他的幻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凤殷然从方临渊肩头退开,煞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可能是最近赶路太急有些累了,等下好好休息就好了。”
方临渊与少素翾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但瞧着他脸色还是不太好,便默契地没有开口继续追问。“那我们……”少素翾正要说带他们到谷中宅院去,抬眼间却瞟见前方路上立着一人,顿时愣在了当场,“琉音?!”
听得这一声惊呼,凤殷然和方临渊这才注意到茫茫雪地上,一人红衣如火,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正是武林人称人间三劫之一的琉音。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留不下任何踪迹,此时的琉音与凤殷然七年前初见时毫无分别,唯有眉眼间的冷意更加深重。仍是一件简单大气的红色单衣,仍是赤足如蜻蜓点水般立在白雪之上,这样的琉音让凤殷然不禁怀疑是否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雪夜。他望着琉音,这才惊觉世间似乎只有纯白剔透的冰雪,才配得上艳绝冷傲的琉音,衬得出他亦仙亦妖的美艳妖娆。
“素翾,你带方临渊回逍遥居等着。”琉音说话间目光只落在凤殷然的身上,眼底有淡淡的暖意,他说着招了招手,一如当年殷然随他学习惑心术那段日子,他常做的动作,“殷然,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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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琉音带着凤殷然往另外一条路上走去,沿途虽满是冰雪覆盖,但也能看出雪下曾经郁郁葱葱的奇花异草,如同包裹在剔透冰层之中,让人不禁叹而称奇。
两人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来到一处拿冰砌成的房子前面。一直默而不语的琉音这才回头看了看缩在狐裘中面色发白的凤殷然,忽然抬手在他眉间轻轻一点,带着淡淡清香的衣袂轻轻划过,竟让凤殷然莫名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师父。”习惯了韶华谷中的景物,凤殷然方才从自己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后,已经不再被那些情绪所扰,心神早就安定下来,只是天生畏寒的身体,对这里的寒冷还感不适。见琉音立在冰屋门前,清冷的容颜此时带了些许安慰笑意,凤殷然不禁心头温暖。他虽平时直呼琉音名字,但是心底除了父亲凤桐之外,崇敬孺慕之人便只有琉音和凌晏。如今阔别多年后再见琉音,思及儿时随他修习惑心术的几日时光,张口情不自禁便唤出了这个称呼。“阿翾说师父这几年来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频繁,可是惑心术出了什么差错?”
琉音虽也指导少素翾习武,但是教少素翾学的武功都是他父亲少逸莫当年留下来的秘籍,而真正传承他的衣钵、归入他门下的弟子,唯有凤殷然一人。见自己这徒儿甫一见面便问出这个问题,琉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拉着凤殷然往屋中走去,一边道:“且不说这些,你跟我过来见见你太师父。”
太师父?以前从未听琉音提过他的师父,推算起来应该也是古稀老者了吧?难道他老人家也在这苦寒的冰雪韶华谷之中?凤殷然愣怔地被拽进房中,却见屋子中央只放了一口透明的冰棺,里面躺着个极美丽的妙龄女子,脸上还带着淡淡微笑,仿若刚刚睡去一般安然祥和。
凤殷然正茫然望着那棺中的女子,却听琉音在一旁道:“殷然,给你太师父见个礼吧。”
虽是满心惊愕,凤殷然还是乖乖跪下,规规矩矩地给冰棺中的女子磕了个三个响头,轻声道:“弟子殷然,拜见太师父。”
看到这样一幕,琉音微微有些出神,愣了片刻才上前亲自扶了凤殷然起来,温声说道:“婷雪最是喜欢小孩子。我初见你和素翾的时候就常想,若是她还在,定然也会欢喜我亲近你们。”脸上现出追忆的神情,琉音说着抚上棺盖,仿佛隔着那透明的薄冰抚上棺中女子的面颊,“殷然,你掌管着遣星阁,通晓七陆八海种种是非,是否也如世人一般,认为师徒相爱,是大逆不道、有违伦常?”
琉音颠三倒四地几句话,在凤殷然听来不啻一道惊雷炸在耳边,如果他的理解能力没有出错的话,琉音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岂不是同那小龙女和杨过一样?不过,瞧这棺中女子正当妙龄,怎么也不像比琉音年长的样子,莫不是如小龙女一般驻颜有术不成?凤殷然胡乱想着,嘴上却不由说道:“世间最难得一人真心相爱,又何必拘泥与身份地位,甚至是年龄性别呢?”凤殷然说这话倒不光是开解琉音,更是想到了自己和方临渊。虽说荣韶、沧爵两国民风开放,并不忌讳同性相爱成婚,但若是有朝一日方临渊站到更高的位置之上,成为帝王君主,他和他之间,是否还能和今日一样呢?
即便并不在意俗世眼光,琉音听了凤殷然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辩白,心中也是十分欣慰。“你果然最适合做我的弟子……”琉音难得眉眼上也染上喜意,眼波分外澄亮迷人,“我这些年困在这里,回想起往昔浪荡江湖的日子,越发感慨怀念,无一日不想豁出性命,随意走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便死在那里也好。”
凤殷然虽略知晓琉音体质特殊,只能待在酷寒之地,却不知竟严重到如此地步,“师父你……”
挥手打断他想说的话,琉音并不在意地笑笑,“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话本传奇里的故事。也不知道你看了遣星阁那么多卷宗,是不是还有兴趣听我说说些旧事。”不出所料地见凤殷然忙不迭点头,琉音笑着低下头,望向棺中安稳长眠的女子,冷漠的俊美的面容终被心底柔情化作一泓春水,“说起来,婷雪她,其实是只花妖——”
关于妖界的传说,凤殷然这些年来也看过不少。与四分五裂的人界不同,位于巧篁大陆的妖界共有五个部族,分别为紫桑、琅瓛、青旸、赫斯和蓝盈,而只有五大部族的族长,才有资格参加妖王宴,争夺千年一任的妖王之位。
琉音的师父婷雪,正是妖界青旸族中由雪莲幻化而成的花妖。三百年前,她机缘巧合之下与紫桑族的族长夙郗结识,并耗费自身修为救了夙郗的好友殷风月。没想到那以一己之力化解四界千年争斗的瑾晏王殷风月,正是创建霙墟世界的天君阑夕玄月的转世。成功渡劫得返神界的殷风月感念婷雪的恩情,便把这最适合婷雪修炼的冰雪韶华谷交由她来看顾。
直到三百多年后,婷雪一日回巧篁妖界探亲,返还的途中路过一个全村被敌军屠戮的村庄,心中不禁有些不忍。她四处寻找是否还有人生还,却发现了一个被双亲护在身下免遭一劫的婴孩。婷雪见那男婴生得玉雪可爱、双眼颇有灵气,一时心软便将他抱回了韶华谷,亲自收养照料。因那男婴双眸如琉璃般通透、笑声悦耳,便以此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琉音。
婷雪虽是花妖,但因与殷风月等人颇有交情,又受紫桑族长夙郗所托,三百年来同飔肜宫、遣星阁和景曜会多有往来。她见琉音一日日长大,对自己越发依恋,而自己渐渐竟也对琉音有了别样的感情,既觉迷茫又觉惊慌。只好借口琉音已经年满十八,以应该出谷游历为由,把琉音赶去刚换了阁主的遣星阁帮忙。
婷雪本希望借此机会平静自己的心绪,也让琉音出谷多认识一些朋友,兴许还能遇到让他真正心仪的女子。谁知琉音来到帝都之后,与少逸莫等人走遍周边各国,见过形形色色对他美貌痴迷的庸脂俗粉后,反而更加明白了自己对婷雪的心意,趁着自己加冠之际,便对婷雪表白了心迹。直言即使遭天下人唾弃,也愿与婷雪长守韶华谷中,相依相伴、至死方休。
说到这里时,琉音顿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轻狂肆意,眼中的光芒仿若能点亮天下。凤殷然望着倚在冰棺旁低低诉说往事的琉音,不难猜到婷雪听到琉音这话时的反应,也不难猜到他们不畏世俗眼光走到一起后日子的甜蜜。但是……看着冰棺中长眠不醒的婷雪,凤殷然不禁叹息,太早知道了这故事的结局,再回头听那些曾有的欢悦时光,总是让人心头酸楚。
果不其然,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五年。正当婷雪与琉音沉醉在他们的爱情中时,魔界的新任魔君麟非为了古籍中一个莫须有的仙丹方子,开始大肆搜罗炼丹的物品,其中有一味便是千年以上修为的雪莲花妖的元神。而正在这时,琉音与同他并称人间三劫的凌晏、方柔相约比试,一天一夜的激战后,功力耗费大半的琉音因为宁西楼的失误,半路遇到仇家伏击,受了重伤,若非婷雪用修为替他续命,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以凡人之躯承受了雪莲妖气的琉音,却只能待在寒冷的地方,否则必然殒命。谁知麟非的人马便在这个时候攻入了韶华谷。为了保全琉音,婷雪不惜自毁元神暂时击退了麟非,并散尽自己的功力护卫在韶华谷之外,几近魂飞魄散!……
“当时我抱着她渐渐僵冷的身子,心中恨意无边,惑心术顿时失去控制。若不是凤桐等人赶来的及时,只怕我已冲出谷去,屠尽周边几个城镇。”琉音说这话时,脸上无悲无喜,仿佛说的只是旁人的故事。“他们都劝我,既然婷雪希望我活着,我就该好好活下去。可是,”琉音嘴角泛起一丝冷然笑意,“只有我明白,我在等的究竟是什么……”
心中陡然一惊,瞧着眼底蓄起杀意的琉音,凤殷然灵光一闪间似乎隐隐猜到了琉音的意图,但是那念头消失得太快,快到他根本抓不到头绪。引他前来北疆的文茂昌之事,接二连三派人劫持他的魔君,二十年前的旧事……一切的一切就像有人布下的棋局,一步又一步诱他深入。
琉音低头靠在冰棺上,望向婷雪时,他冷漠的面容上满是爱怜,伸手掏出一张画像递给凤殷然,琉音抬头看着他慢慢说道:“殷然,此间事了,希望你能把婷雪与我的事情,写进遣星阁的卷宗之中。”
双手接过那张画着琉音和婷雪相依相偎在一起的白绢,郑重应下此事的凤殷然,直到三天后,才明白琉音这话的真正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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