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里虽然知道这是昭帝使得离间计,凤殷然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听从了方桦的安排,跟着魏忠来到那处花园中。正巧那两人说话的地方后有一道围墙,凤殷然同魏忠道了别,仗着自己轻功精妙,欺到近前,躲在墙后听了起来。
夏以秋瞧见一棵树上有早发的梅花结了花骨朵,便想央求着方临渊替她去折一枝下来,眼珠一转嘴上却说道:“临渊哥哥,你看那一枝长的如何?”
“小时候的毛病一点没改。”方临渊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动作中也透着亲密,“想要就直说,哪一次你要的东西,我没有找来给你?”
夏以秋吐了吐舌头,姣好的面容透着少女的青春靓丽,“临渊哥哥既然猜得到我的心思,又何必逗我。”她说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上前抱着方临渊的胳膊摇晃,“哎呀,临渊哥哥最好了,快摘给秋儿嘛。”
在凤殷然的印象里,能这样靠近方临渊的人并不多,更没有几人能得方临渊如此温柔的对待。平日里方临渊虽然总是脸带笑容,但是骨子里却是透着冷漠,旁人从来近不了他的身,亦无人能得他这般优待。看来这个以秋郡主,的确和他交情匪浅。凤殷然躲在围墙之后,透过墙上的空窗,看着方临渊伸手折了一枝带着花苞的树枝,递进那粉衣少女的怀中,脸上的笑容满是疼惜。“秋儿要这花枝,莫不是要等它开了花好做梅花水?”
“是啊是啊,等到酿好了,添进脂粉里,或者直接做成香膏,都是极好的。”少女说笑着把自己粉嫩的玉手送到方临渊的面前,“秋儿今日便是用去年制成的梅花水擦的手。临渊哥哥你闻闻看,可有梅花的清香?”
和暖的阳光照射下,粉衣少女那素白的指尖,和方临渊唇边柔和的微笑,如同一幅佳偶天成的绮丽画卷,刺得凤殷然心中一痛。这个什么以秋郡主,他之前从未听方临渊提起过,便是方氏一族那些皇子公主,或是方临渊的生父方桦和他的生身母亲以及照拂过他的贤妃娘娘,他统统都没有听方临渊亲口跟他介绍过,得来的消息不是通过遣星阁,便是旁人的诉说。凤殷然只觉那痛从心尖一路痛到心底,随即蔓延全身,寸步不停。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哪怕和方临渊在荣韶国有过八年的相处,对于方临渊的过往,自己仍是一知半解。或许,自己只怕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方临渊……
这个认知仿佛一柄大锤,狠狠砸在凤殷然的心头。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方才从方桦的暖阁里走的匆忙,他心不在焉根本没来得及穿上狐裘外套,此时里面的青色九蟒朝服,早被寒风吹了个透彻,连手脚都冻得麻木了。脑中有些昏昏沉沉的,凤殷然扯了扯嘴角,想要转身出宫,却忽然听到夏以秋好像提到了他的名字。脚下便一时挪动不开,复又倚在空窗上继续听着。
“临渊哥哥,你信中常常提起的那个凤殷然,没有随你一同进宫吗?”夏以秋拎着那枝桃花正用另一只手提着裙角踩着雪地跳舞,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冲方临渊笑着问道。“我上次问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
方临渊摇了摇头,似是因为提起了凤殷然,目光一瞬间分外柔和。“他曾说过一首诗给我听,我倒觉得十分适合用在他身上。”他的声音清洌,犹如古琴弹拨悠远,又似美玉琳琅作响。“瞻彼淇奧,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好美的诗句!”夏以秋瞪着眼睛赞叹道:“能得临渊哥哥你这样夸赞,那凤家小侯爷,定然是个俊朗不凡、挺秀雅致的妙人!”她说着似是十分惋惜,“这样的妙人,临渊哥哥竟然不带来给我看看,实在是太不地道了!”
没想到竟挨了她的一番数落,方临渊倒也不恼,“殷然对于我来说,乃是我心头挚爱,太过重要。若无必要,我不想让他牵扯到宫中的勾心斗角之中。”
凤殷然听着有些恍惚,听方临渊说到不想让自己牵扯进波谲云诡的斗争里去,好像自己从前不曾沾染过这些心机之中一样,又不禁觉得好笑。突然被方桦召入宫里来,他虽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听信方桦的挑拨,不要把方桦说的话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关心则乱,真的亲眼见到且亲耳听到临渊与那以秋郡主言谈亲密,竟不知不觉间将方桦的离间当成了事实。
手指划过空窗的窗棂,凤殷然望着方临渊的背影,闭着眼也能在眼前描绘出他的容颜。他自己总说要对他们的感情有信心,可是心底里却总是害怕,总是不自信。上一辈子他抗拒爱情,畏于付出真情,到死都不懂情为何物。这一世他认定了方临渊,恨不得掏心掏肺,却还是打从心底里有一种惧怕,除非握着方临渊的手,除非亲吻他的唇,耳边听到他的呼吸,听到他说心悦自己,否则他便找不到安全感。
这么说来,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心态问题上,不过自己也该从临渊口中多打探一些他过去的事情了……凤殷然眼见方临渊送了以秋郡主走远,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返身按原路去找魏忠安排出宫的马车。今日方桦排练的这场演出,若不是自己看到了最后,恐怕真的要追悔莫及。想起方临渊那句“心头挚爱”,凤殷然心下一暖,面上却仍是作出感伤痛苦的表情。既然方桦有心看戏,自己怎么能不配合一次呢?
魏忠安置凤殷然上了马车,那头方临渊也平平安安地将夏以秋送进了康王府的大门,车子走出去没有多远,才拐进巷子里,便见眉目含笑的灵晔跳上车来,掀开车帘大大咧咧地坐到方临渊的旁边。熟门熟路地从车子的暗格里拿了糕点出来,一边喝着方临渊的那杯茶水,一边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道:“怎么样,可过足戏瘾了?”
见方临渊只是笑笑并不接话,灵晔倒也习惯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父皇的安排你明明早就知道,却偏要陪他演这么一出戏,也不怕你那心尖尖上的凤殷然提前走了,对你心生误会。”
“我了解殷然,再说,”方临渊语气笃定,收敛了唇边的笑意,他就好像那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冽,“我也必然不会让他对我心存误会。”
他的威压之势,灵晔却全然不惧,“是啊是啊,你倒是算无遗策。”凉凉地白了方临渊一眼,灵晔也说不清楚心里到底什么感觉,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是心中却又有些冷。“连凤殷然和你之间的感情都要算计,你还有什么算计不到的?要是他有朝一日知道了,怕是真要对你心灰意冷。”
方临渊皱了皱眉,就算再来一次,他仍会如此选择。“我和他之间,本就太多障碍和阻隔,如果不多用些心思补救,只怕路途会更加坎坷艰难。”
“你的歪理倒是不少。”灵晔放下糕点,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笑了起来,“那位五王爷死得其所,总算帮你挑起了陈氏一族和二王爷之间的争斗,眼看相争的鹬蚌都要精疲力竭,也该是你这渔翁坐收获利的时候了。”
街上传来鞭炮声和孩童的笑闹声,方临渊淡淡一笑,慢慢说道:“且让他们享受一下最后一个新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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