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凉葵伸手轻触，冬巳的额头跟烧红了的烙铁一样烫，他只觉得灼得慌，却不愿把手缩回来。
今天是第几日了，他也不知道，头两日魔宫里的医生们还算着日子，这几日已经懒得算了。
不算最好，那样就不会凭空生出更多的担心来。
其实他还是知道的，这已经是她昏迷的第七日了。
一会烧得火热，一会烧褪了又冷得跟冰一样，魔医们只说是身上的伤口感染的缘故。
可是，她的外伤并不是很严重，也已经都包扎好亦用了魔教独门的创伤药，她却还是迟迟不醒，每次一发烧，他的心就跟着纠起来。
这会，是又烧了。
“爷爷，爷爷……”冬巳蹙着眉头喃喃的唤着，声音不甚明了，但他还是听清楚了。
不知道她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从马上摔下昏迷开始，她偶尔会说些稀里糊涂的话，想家，想爷爷，也有，想小七。
他这才开始留心，陆陆续续的知道了，他走之后，她艰难的过往，也知道了这些过往里，她一直都记着他。
即便是从马上坠下的时候，他的银环仍然是揣在她的胸口上。
她对他的情谊，并不因为他成为了王才产生，本来，她心心念念的，只是那个在她情窦初开时与她共度了最初美好时光的少年郎。
教中大臣的非议越来越多了，除下处理政事，他每天的其余时间都耗在她的床前，虽然大多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但仍然是让大臣们担心，这样一个女人，会不会毁了夜辰魔国呢？
偶尔，他也会轻轻的摸摸她，就像现在。
“小七，你别走，别走……”冬巳喁喁的说，一只细瘦的胳膊不安分的伸了出来。
凉葵叹了口气，拿起她的手想要放回被子里，却被她一把抓住。
“小七，你说应我一个愿望的，我不想让你走了，爷爷没了，你再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冬巳的声音像喘气般微不可闻，她的力道小小的，却如同千钧样的捉住了凉葵的心，他放不开她的手，只得把脸轻轻的贴在她脸上。
“小七，我们不要出竹屋，不要出院子，我们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呆到死……”
凉葵心中疼得慌慌，不敢再听下去，正好听见伺候喝药换衣的宫女进来，匆匆放了冬巳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昏迷中冬巳总是隐隐约约能听见叹气的声音。
有时在她头顶，有时在她脚旁，甚至有时就在她耳边。
她总想睁开眼来看个清楚，可眼皮子仿佛万斤重，又用浆糊粘着，如何也挣不开。
她还知道，她一直在做梦。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就像不能睁眼睛一样，她控制不了不去做梦，也不能让自己清醒过来，只能任由梦境一个一个的发展下去。
爷爷带着小小的她到林中一样一样的辨别药材，她看见了毛茸茸的灰色野兔甚是可爱，就跑过去追；爷爷教她识字学药理，她却偏偏要看些杂书，气得爷爷雪白的胡子都膨了起来，一连说了好些句“孺子不可教”；那天她在碧水潭里洗澡，阿花约莫只是要跟她开玩笑，没想到被那个武功了得的小少年来了个“英雄救美”，她回头第一次看见他的侧脸，真的跟刀刻的一样；自己好不容易给小七编好的草拖，小七却嫌丑说什么也不肯穿，她就赌气把鞋扔到火里烧饭，半夜听见外面有动静，起来看发现小七在灶坑里翻那双快要烧成灰了的草鞋……
冬巳梦见的，只有家中院子里的时光，和爷爷的，还有和小七的。
仿佛从爷爷没了之后，记忆就像损毁了一样，明明知道和雨薇逃跑的情形，还有清水阁里发生的一幕一幕，还有雪泽，可是她无论如何就是不能把这些做成一个一个的梦。
她却能梦见凉葵，已经不是她的小七，仍然俊朗却冰冷的凉葵，他是伏神的教主，他是夜辰的魔王，他高高在上，把自己摆弄在股掌间。
她已经不甚明了对他的心意，甚至有那么几次，她会想，如果他真要了她呢？
他就是小七，长大了的小七，她掩饰不了自己的感情，她仍然喜欢他。
可是有什么用，在清水阁的时候常常唱这样的词：等闲变换做故人，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的心是什么样的呢？
她总也是不知道。
当年留给她的定情信物，还有依给她的一件事，她还没有拿给他兑现。
也许，她该拿着银环请求他放她走。
回清水阁也好，或者是去别的地方，远远的离开他，就当没有跟着雪泽回夜辰，没有遇见成长了的小七，这一切，还停留在竹屋里。
信物，誓言。
信物……
冬巳恍惚中摸了摸胸口，没有银环的轮廓，她又摸了摸，真的，什么都没有。
“啊！”
冬巳只觉得心头一悸，猛睁开了眼睛。
“姑娘……”
小信子稚嫩的面庞大大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还是这天山雪莲有用，简直是神效，姑娘这就醒了！”
冬巳迷蒙的意识渐渐的豁然，赶忙抓住小信子的手。
“银环，银环！”冬巳着急的问。
“什么银环？”小信子一脸的疑惑，回头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宫女，她们也是同样的表情。
“我的银环，一直放在这的……”冬巳拍拍胸前，突然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月白的内衫，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谁给我换的衣服，谁换的，我的银环呢？！”
“姑娘，”小信子皱着眉头，看着冬巳一脸紧张的样子，“你坠马那天，是主上抱你回来的，该是他给你换了第一身衣服，后来的衣衫都是这几个宫女和我换的，也没看见有什么银环啊。”
小信子话音刚落，冬巳踉踉跄跄的从床上翻身下来。
“姑娘，虽说天山雪莲可以迅速恢复精力，但是你身子甚弱，医生嘱咐若是醒来也仍需静养，你要做什么，吩咐奴才便是。”小信子赶忙扶住冬巳。
冬巳竟然猛的挣开了小信子的手，跌跌撞撞的朝寝殿的门跑去。
推开殿门，冬巳就傻眼了。
竹篱草屋，杨柳石凳，药香缭绕，红绿环映，这里仿佛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月圆如盘，银光倾泻，照得四下一片皎亮。
冬巳只觉得眼睛发热，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姑娘……”小信子和宫女们赶来，扶起冬巳。
“我是还在做梦，还是美梦成真了……”冬巳说着，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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